如今乱世,除非国家开设的那四大行,其余的银行并不能入了像邓家这样富商的眼。何况是兑换金条这种事,这些金条必定是从这四大行中的一家拿出来的。
段隆之前是这么想的,邓府一出来便直接去银行问了,结果却被四大行同时否认。
这金条虽工艺精制,钢印清晰,却非国有银行所制,当是私人银行产物。
这下事情麻烦了,私人银行那么多怎么查?没有搜查令,拿枪顶着脑门子挨家问吗?查个案子难道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不成?以后还混不混了?
再说,若是那些银行不肯配合,你就算真拿枪指着人家脑袋人家也不会说实话的,进不去金库,人家死活不承认又能怎么办?
其实要查清具体来源也不难,只需署长一道手令罢了。
只是眼下这案子复杂的很,若公开调查必定会打草惊蛇。
何况那署长家二少爷的事还没解决呢,眼下实在不易找他办事落下把柄受他要挟。
此事看来只能走些偏门了。
段小山虎将一个,你让他打架在行,若是让他去办点动心眼儿的事就够呛了。
段隆初来乍到信得过的人也不多,出门看了一圈,喝茶看报的,打瞌睡的,还有一看就是犯了大-烟-瘾的,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混上警差当的。
看来看去竟然没一个可用的,最后只能把办公室外面那个端茶倒水的小警差汪明荣叫了进来。
汪明荣年岁小,眼神也干净,入职还没半年,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又是外地人生面孔,出门好办事。
段隆拿出一根金条让他仔细记清上面的标记,随后又给了他一箱子钱。
汪明荣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警长,你哪来这么多钱?”
段隆勾起嘴角坏笑一声,把皮箱上面那层掀开,下面竟是一堆白纸。
汪明荣看的嘴角直抽抽,“警长,您让我拿一箱子白纸去换金条?您是对我有意见想整死我吗?”
段隆知道他说话爱打趣也不计较,“谁让你真换了,你只需挨家走一走摆摆架势就行了,只要找到和这根金条一样的你就能回来交差了。”
“哦。”汪明荣合上箱子拍拍胸脯,“警长放心,包在我身上。”说完转身就走。
段隆都气笑了,“你穿那身衣服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警差吗?”
汪明荣低头一看,自己也笑了,“也对哦。”
说完赶紧去休息室借了身好衣服换上,又摸了发胶打扮一番这才离去。
段隆却有自己的事要做,怀里这封遗书的来处还需查探清楚才是。
这点好办,代笔写家书的地方就那么几条巷子里有,好找的很,就是人有点多,需要费些时间和精力。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穷人家的孩子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读书了,码头那些靠做苦力为生的人更是如此。
那些苦力又大多不是本地人,背井离乡的谋生计自然需要时不时的往家里寄些书信报平安,如此便让某些同样穷苦的书生找了到谋生的路子。
但凡是码头货场附近,必定都会有一些代写书信的人在此搭上桌子摆上笔墨纸砚。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墨客虽然每日也赚不到几个钱,但也好过挨饿等死的好。
段隆找了许久没结果,又是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肚子饿的紧,随便找了处馄饨摊子解决肚子问题。
中午就吃撑的段小山这会儿不饿正好出去跑腿。
两碗汤喝下去天见黑,段小山也回来了,身后带着一个身穿褂子满是补丁的青年男人。
那男人一见段隆虽是吊了郎当的样子,穿着却是极好的,至少身上没补丁,又见他还有手下替他跑腿便已知来者不善。
“坐。”
男人哪敢坐,点头哈腰的奉上笑,“不敢不敢,不知官老爷叫小的来有何事要问?”
说话文绉绉的,当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
段隆仰着头跟他说话费劲,又招呼了一声坐。这一声不是客气而是命令了,那男人不敢再拒绝连忙拽了长条凳子过来规规矩矩的坐下了。
人是坐下了,可眼睛却走神了,盯着那半碗馄饨汤死活都挪不开眼,偷偷咽了好几下口水。
想来这人怕是也饿了几日了,段隆也未急着问话,招呼老板又煮了两碗馄饨摆到了他面前,“吃吧。”
那男人死死的抱着自己吃饭的布兜兜,里面的纸都被他撰出了褶子。犹豫了足有十几秒,看看段隆又看看馄饨,看看馄饨再看看他,壮了好一会儿胆子才捧起碗猛灌了一口进去。
那馄饨刚出锅热的很,烫的他眼泪都流出来了,即使这样也没舍得吐出来,在嘴里翻了好几个个才勉强适应了温度,嚼了两下吞进了肚子里。
段隆吞云吐雾的看着他,心中稍微有些不是滋味,穷苦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心里想着事,表情不佳,竟不知那男人眼睛一直盯着他,见他面色稍有不善马上吓缩了脖,手端着碗都没敢再喝第二口。
“没事,吃吧,不够还有。”
“......谢谢官老爷,官老爷想问什么小的一定如实相告,绝不隐瞒。”
段隆丢了烟头一脚撵灭,随即又抽出一根叼在了嘴上。
那男人非常有眼力见儿,连忙拿起火柴给他点上了。
对面也在吃馄饨的段小山嘿嘿一笑,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
段隆见此人说话文邹邹,眼力也是相当不错,一眼便知自己为官,奉承办事竟也懂些规矩,想来落魄前应该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听他问了话,连忙用袖子摸了把嘴,“小的姓徐名文浩。”
段隆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封遗书是你代写的?”
徐文浩连忙点点头,“是。”
“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写的,带谁写的,他当时又说了什么?”
一碗下了肚,这会儿肚子暖和了,人家问了话徐文浩也不好马上去喝第二碗,咽了咽口水回道:“两个月前,六月十五的那天晚上,大概就是这个时间。”
又是两个月前?“等等!”段隆抬手打断了他,“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徐文浩叹了口气,“干这行有几年了第一次替人写遗书,想忘都忘不了。其实只要是写过的我都忘不了,只是那封遗书记得尤为深刻。”
“继续!”
“那人叫陈世道,以前在码头见过一两次,有些印象,为人老实忠厚,只可惜脸上不见笑,总是愁眉不展的。可那天他来找我时却带着一脸的笑,我还道他遇到了什么好事,可他一坐下就说:替我写封遗书吧。我当时就惊住了。他明明身体硬朗面色如常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么好端端的要写遗书呢?”
段隆听的更疑惑,“你说,他是笑着来的?”
徐文浩点了点头,“笑的很憨,可他笑着笑着却哭了,我追问他却不肯说,只叫我赶紧写就是了。那封遗书原本写了很长很长,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我写完了他又后悔了。他说,算了,还是少写点儿吧,最后只留了一篇,皆是交代身后之事,额外又加了两幅方子一并装进了信封里。”
“之前那封遗书呢?”
“被他撕了。”
“可还记得内容?”
徐文浩点了点头,“皆是跪谢母亲养育之恩,儿子不孝不能侍奉终老,还有交代他哥哥务必照顾好母亲,替她养老送终等等的话。.......事后我想过,他的话里除了自责和忏悔之外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也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他会提前写好遗书已是最大的疑点了。”
这个男人不简单,竟然知道我在调查什么。“说的不错,继续。”
“他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大洋,是整整一个大洋,码头的工作一个月也赚不到一个大洋,他出手如此阔绰更是让人生疑。”
这个男人有些本事。“还有呢?”
徐文浩摇了摇头,“没有了,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又见过他两次,他都很正常,还都笑着跟我点头,直到那日他当真死在了码头,我才惊觉他竟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