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 第2章 02 尸体

从北星法务离开后，李婷短暂的当了“逃犯”。

看到警察逃跑，并不因为她真的和赵莉有非法勾当，是因为心慌。相比钟雪，李婷是这件事里更大的受害者。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在经过巨大变故时，总要有个时间缓冲。

发生在7月12日这天的事情太过复杂，李婷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这些。

李婷依然对赵莉心存幻想。在共事的半年时间里，李婷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学姐。或许赵莉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她不是真的死去？再或者，最关键的是那些钱能拿回来，他们每个人都不用坐牢。

为消化这些事，李婷一个地方冷静冷静。宿舍是不敢回的，李婷担心钟雪已经让警察到宿舍找她。可上海这座城市，李婷除了学校之外没有别的着落。为了试探警察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宿舍，李婷跑到了宿舍附近的国新大厦下的大书房咖啡店。

这是家校园咖啡店，开在学校国际中心的一层。咖啡的价格不便宜，生意很好。这家店的客人，一般是开论坛大会的教授和做小组作业的学生。咖啡店客流量比较大，或许被发现的概率小。

大书房咖啡店，李婷推开门，快步从来来往往的学生中穿过，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惊魂甫定地喘着气，同时紧张注视着四周，生怕有人注意到她。

在她身后的咖啡桌前，几个学生在聊天。一串学生的八卦传到李婷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吗，去年来咱们学校演讲的师姐出车祸死了。”

是关于赵莉的消息？李婷急忙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

“真假？法律系那个？”

“什么情况？”

“不知道，据说涉及到巨额诈骗。”

这几个学生不知道，涉及巨额诈骗的主人公就坐在他们身后。李婷让自己喘口气，接着惊恐不安地看向玻璃窗外。

李婷和赵莉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家大书房咖啡店里。那天，坐在咖啡店里的有赵莉、李婷和丁朝凤。

李婷认识赵莉，离不开丁朝凤作为中间人介绍。一年前，在李婷勤工俭学的米其林餐厅里，李婷认识的丁朝凤。

大概一年前，在2023年的8月，李婷在上海崇明岛上的一家米其林餐厅当侍应生。那是家中西融合菜，人均价格在3000多一位，给侍应生的时薪能高达35元/小时。对缺钱的李婷来说，那个地方是勤工俭学的好去处。工资日结，接触的人高档、有素质。

李婷上大学后，因为她的家庭条件很差，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支付的。作为法律系的学生，李婷起初选择去去红圈律所实习，律所开的实习工资仅有100元。在上海生活，这个费用基上只够吃一顿午餐，外加通勤。如果算上化妆品和衣物损耗，那就是负数的。因此，尽管是有着学历背景背书，李婷还是选择在米其林餐厅担任侍应生。

这家米其林餐厅，更像是会所。坐落在一家悬崖酒店里，李婷对餐厅大厅窗外的风景痴迷不已，她时常痴痴地看着窗户外。

遇到丁朝凤那晚，李婷发呆时，丁朝凤坐在餐桌前，看着李婷：“好看吗？”

工作时发呆是失职的事，穿着侍应生衣服的李婷急忙迎了上去，“请问您需要什么？”

丁朝凤摇摇头：“每次来都会看到你站在这个位置，看着窗外，我想从那里看到的景色一定很漂亮才对。”

李婷打量起眼前的丁朝凤，这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女人，衣着华贵高调，穿着的服装和配饰都有着夸张的LOGO，像一名春风得意的女性企业家。

丁朝凤拿起餐巾抿抿嘴，站起来走到李婷原先站的位置，向着窗外看去。

外面是巍峨的悬崖和波涛汹涌的大海，不时有翻涌的浪花拍打在崎岖的岩石上。静谧又深邃。这座建立在岛上的豪华度假酒店，四周茫茫大海已沉入夜色，只有岛上错落有致的酒店空间在黑暗中闪动着点点灯光。

确实很漂亮，尽管李婷已经在这干了一个多月，她依然赞叹这里的美丽。

丁朝凤站在窗前，沉醉样深吸口气。“我听说，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景色也不一样——确实很漂亮，不是吗？”

李婷恭谨地站在丁朝凤的身后，不置可否。

“你是兼职？”

李婷很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女人，“您怎么知道？”

“正经的服务人员，是没有闲心看着窗外发呆的。”

李婷有点尴尬，她跟着丁朝凤环视眼餐厅，其他服务员都在来回忙碌着。确实只有自己在发呆，李婷低下了头。

“哪个大学的？”，丁朝凤说着转身走回自己的餐桌。

李婷急忙跟在后面，“复旦大学，法律系。”

“复旦大学的，还是王牌专业，像你这样的学生，不是应该在律所实习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想多见识见识。”

这句话是李婷的实话，她真的和其他学生不一样。她不仅想在这多见识见识，她还比其他学生穷很多。

“在餐厅里做服务生，能见识什么？”

“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比如说您。”

丁朝凤饶有意味地看着李婷。

李婷这次没有避开丁朝凤的注视，也在看着她。

丁朝凤笑笑。“你很有意思。给你介绍个校友，赵莉，认识吗？”

“嗯？”

这是李婷第一次听到赵莉的名字，但是她不想太露怯。还没等李婷反应过来，丁朝凤已经从坤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这是我的名片，再联系。”

丁朝凤冲李婷一笑，拎起坤包离开。

李婷好奇的看眼女人背影，拿起桌上的名片打量着。

蒂芙尼蓝色的印花上写着大写的“D”字。电话和公司地址就写着名片背面的右下角：青城滨海迅达物流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丁朝凤。

好漂亮的名片，好漂亮的女人，就像窗户外好漂亮的风景一样。

李婷喜欢漂亮的东西，丁朝凤的这张名片被李婷好好地了保存下来。

以至于赵莉出事后，李婷还能拿着这张名片联系到丁朝凤。在这种微信随时可以拉黑别人的年代，一个固定的手机号让人更有安全感。

时间回到2024年7月12日。

回到当下，李婷坐在咖啡店里，她手里捏着丁朝凤的名片，怔怔看着。

丁朝凤留给李婷的手机号是空号，可她的公司电话是固定电话，还是个联系的渠道。

要不要打过去？李婷猜测丁朝凤知道赵莉要跑路。丁朝凤和赵莉关系密切，李婷认为丁朝凤深度参与了公司的事。李婷犹豫，贸然用自己的号码打过去，如果丁朝凤马上把自己的号码拉黑，该怎么办？要不要借用一下咖啡店其他的手机打打看？

想着这些，李婷开始在咖啡厅里巡视起其他人的手机，大家用手机的声音都变得格外刺耳。

看着咖啡厅里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李婷忍不住想到第一次见到赵莉的那天，他们在咖啡店里参加的一场复旦大学创业社团举办的聚会。那一天，赵莉一行人脸上也是如此意气风发。

那该是半年多前，得到丁朝凤的名片大概三个月后，李婷和丁朝凤又见过几次简短会面。两次是丁朝凤来餐厅用餐，一次是丁朝凤带着李婷参加了一场金融峰会。几次见面中，李婷的表现都让丁朝凤满意。

在去年冬天来临之前，丁朝凤突然打电话给李婷，让她来这家咖啡厅见赵莉。

当天，创业社会的聚会很热闹。嘉宾都是野心勃勃的年轻企业家们，他们男女参半，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野心。李婷和钟雪一起挤在人群中，咖啡的香气在人群中弥漫。

在咖啡馆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处小舞台上，主持人拿着话筒介绍：“现在有请咱们法律系的优秀毕业生，北星法务的创始人和总经理赵莉师姐，来给我们说两句！”

舞台下面挤满了学生，众人热烈鼓掌。

李婷和钟雪坐在角落的咖啡桌前看着身穿一身休闲装的赵莉走上舞台，钟雪激动的尖叫一声。

李婷看向台前的女人，赵莉。

赵莉的实际年龄已经有32岁，看起来年轻得像25岁。科技时代，有钱的女人年龄成谜。李婷崇拜赵莉，只是没钟雪那么明显。赵莉是复旦大学法律系11届的硕士毕业生，比她们大不少。她美丽、大方、智慧，充满了向上的朝气和可能，这些都是李婷羡慕的。钟雪和李婷都在法律系相关的公众号文章里看到过对赵莉的专访，赵莉一时间成为法律系的骄傲。

赵莉已经站到了台上，发表自己的讲话。

“十七世纪之前，欧洲人普遍认为天鹅都是白色的，直到第一只黑天鹅的出现，颠覆了这一长期以来的信念。这一概念后来被引入经济学，用来描述那些极其罕见且出乎意料的事件。”

李婷艳羡的看着赵莉。

“人生也一样。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但我相信人生的机遇不止出生这一次，只要你抓住一次机会，就能改变命运。”

赵莉和公众号上采访视频里一样，三言两语就让人重振旗鼓。

从对赵莉的专访中，李婷了解到赵莉和她的家庭基础一样差。因此，李婷喜欢赵莉。赵莉让她感受到，人是可以向前看的，是可以从泥里站起来往前走的。在大家都讨论原生家庭，好像原生家庭就是原罪的当下，赵莉在勇敢的往前走，李婷总能被赵莉带动。

丁朝凤从人群中走向李婷，坐在她旁边。

“想不想像她这样？”

丁朝凤好像总能看穿李婷的**，李婷的所思所想。

“我可以吗？”

丁朝凤看着李婷，她的手背放在李婷手背上。“在场的学生中，像你这样能考得进来，还能站对位置的人不多。我推荐的人很准，只要在人群中扫上一眼，就知道谁会成功。”

丁朝凤的话让李婷愣住了，初入社会被丁朝凤这样的人认可，无疑是对李婷的肯定。同时，丁朝凤也触动了李婷更大的**和野心：是的，得努力向上攀爬，总有一天会像赵莉一样。

李婷的思绪荡漾，舞台下的学生们也欢呼的鼓起掌来。

赵莉似乎看到了丁朝凤，冲着她们的方向微笑着招招手。

李婷眼中的赵莉温文尔雅，美丽大方。

关于美丽赵莉的回忆，戛然而止。

2024年7月12日晚上

殡仪馆冷藏柜门被拉出来，美丽大方的赵莉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张美丽的脸，变成了半张美丽的脸。

车祸夺走了赵莉一半美丽的面容。她左边的脸，破碎的颅骨从她脑袋的皮肉里炸出。她右边的脸，还是那么有气质，她的眼睫毛上还有睫毛膏，只是嘴唇已经苍白干枯，

赵莉是个死人，这点在李婷心里极起巨大的波浪。

赵莉的尸体，躺在李婷眼前头，既定事实和赵莉的尸体一样血肉模糊。李婷不得不相信，赵莉所做的一切，的确就是为了卷钱跑路。所有侥幸的幻想，在看到赵莉尸体的一刻破碎。

赵莉的死是不是意外？李婷不知道，她来不及想。

“是她吗？”

李婷在刑警邹兵和赵凯的陪同下辨认赵莉的遗体，邹兵看向李婷，向她确认这是赵莉的尸体。

几个小时之前，李婷第一次进公安局。在咖啡店冷静时，李婷回忆过她和赵莉、丁朝凤的过往后，李婷决心向警方自首。李婷帮助警方确认了赵莉身份，跟着几名刑警回到市局接受询问。

在市公安局的询问室里，李婷的脖子上戴着赵莉送的黑天鹅项链。

邹兵和赵凯坐在李婷对面，语气严肃地向李婷确认：“姓名。”

“李婷”。

“身份。”

“复旦大学研究生。”

“具体点。”刑警邹兵审视着李婷。几个小时前，李婷投案自首，现在的李婷是重要的案件嫌疑人。

“复旦大学法律系，硕士在读，研三。”

赵凯负责记录着李婷写的话。今天下午，是赵凯从北星法务公司带走了钟雪进行调查。相比一直哭哭啼啼的钟雪，李婷显得更加理智和冷静。

邹兵冲李婷举起一张照片，是赵莉。

“怎么认识的”

“去年暑假，我在一家酒店的餐厅打工，经一个客人介绍，认识的。”李婷说的是实话，现在赵莉死了，丁朝凤的电话也打不通，她只能先联系警察。

“你说的客人指谁？”

“丁朝凤。”

邹兵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照片，举给李婷看。

“是她吗？”

李婷看眼丁朝凤的照片，点点头。就是这个女人，丁朝凤。

“她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赵莉死后就没再见过她。我也在找她。”，这完全是真的，如果能找到丁朝凤，李婷不会这么快跑到市公安局自首。

“她为什么给你介绍赵莉？”

邹兵的问题让李婷脸红起来，李婷局促地坦白，“那家餐厅人均三四千，去的都是企业高管和老板。”

李婷不安地盯着自己的手，“我家庭条件很普通，想通过她认识一些人脉资源，毕业后好找工作。”

李婷的说法听起来很可信，邹兵转移动下个问题，“去赵莉的公司，也是你主动要求的？”

“她只说去做法务助理，赵莉在行业里很有光环，我就接受了。”

“钟雪呢，是你介绍去的？”

李婷停顿了一下，摇摇头，“不是。”，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

钟雪不是李婷介绍去的北星公司。李婷认识了赵莉后，钟雪很快就加上了赵莉微信，钟雪越过李婷和赵莉来往，李婷还曾经有过情绪，钟雪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凡事都喜欢抢跑在前头

“李婷，你最好说实话，三个小时前钟雪刚在这里做完笔录，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婷没有什么好说的，她说的都是实话。

见李婷没有坦白的意思，刑警邹兵只好告知她：“在她的陈述中，你对赵莉所经营的北星公司的业务非常了解，是你主动介绍她去的。”

邹兵的话让李婷十分惊讶，“不，我没有，是她自己要求的，跟我没关系！”

“李婷！”邹兵呵斥出声，李婷茫然地看着邹兵，对方显然觉得自己再撒谎。这太荒谬了，钟雪和赵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邹兵翻开资料看了一眼。

“那她在北星公司投了一百二十万，也跟你没关系？？

警察的话掷地有声，有如惊雷。

“多少？”

邹兵说的多少钱？李婷瞪圆了眼睛。

“你说多少？！”

一百二十万人民币，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