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 第11章 11 无间

噩梦。

嗡嗡的震动声响起。

李婷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房间内什么也没有。窗外没有兔子，地面上也没有兔子洞。

只有她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着。她拿起手机，发现竟然是丁朝凤的短信：‘新的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吧？’

李婷猛地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急忙拨出丁朝凤的电话，在短暂的嘟嘟几声过后，电话那头响起了丁朝凤的声音。

“见到那个小孩了吧，李老师？”

“丁朝凤，你到底想干嘛？！”

“是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丁朝凤的语气从容，李婷追问：“惠佳贝怎么会牵涉进北星公司的诈骗案，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对面没声音，李婷继续控诉。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所以呢？”

丁朝凤的回答，在李婷心中等于默认。丁朝凤安排她进入惠佳贝集团，是一场阴谋。只是——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要选我！！”

李婷压抑不住愤怒。

“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你应该去问的是那个孩子。”

孩子？

在李婷宿舍几公里外的庄园别墅里，有个孩子。

月光照进房间。

白色的大床上，披散着头发的吴珍，在甜蜜的睡着。

“什么意思？”

宿舍房间内，李婷惊愕地听着话筒。

“为了这次应聘，我安排人推荐过去至少六个，她们每一个无论是学历还是家庭背景，都要超出你太多太多……但她最后还是选了你。你觉得是为什么？”

李婷怔住，自己有什么特殊的？

一列地铁呼啸而过。

车厢内，李婷挤在早高峰的上班人潮中，她吃力地抓着扶手，随着列车的颠簸来回晃悠着。

李婷在盯着车窗内的自己出神，车窗反光中的自己，是个普通上班族的一员。为什么吴珍选自己，为什么丁朝凤纠缠自己，为什么马杰也不放过自己？

一个个为什么，化成一句——

“你究竟想要怎样？！”

昨晚，在黑暗的屋内，李婷烦躁地来回走动着。

李婷质问丁朝凤，得到的只有一句：“不要紧张，至少从现在来看，这份工作还不错，不是么？”

李婷忍不住情绪失控：“我问你到底想要干嘛！回答我！你到底想干嘛！！”

“想想你确实挺惨的，被人骗光积蓄，又被学校开除，还有一个等着救命的妹妹……李婷，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正视自己的处境？”

李婷停止踱步，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电话另一端，丁朝凤的话显得飘飘然：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很多人抢破脑袋也得不到的机会。

地铁到站，李婷随着拥挤的上班人潮下车。

丁朝凤的话持续灌进李婷耳朵里。

“像你这样的人，只要一抓住机会，就会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爬——”

漫长的阶梯，李婷随着拥挤的人潮在吃力的攀爬着。

“就像墙上的爬山虎一样。”

昨晚听到这些话时，李婷鄙夷地冲着话筒：“你会这么好心？”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赵莉呢，也是事实？！”

“她死在太贪了，你跟她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李婷随着人流走出地铁，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抬头望去，四周高高耸立的写字楼林立，透明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惠佳贝大厦就在其中。

像丁朝凤讲的：商业上的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利益越大，就越不择手段。

吴珍、陈小琦、丁朝凤、赵莉、马杰，他们都要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

李婷深吸一口气，向楼内走去。

惠佳贝公司一层，李婷排队通过闸机。

闸机上的人脸识别设备确认李婷的身份，闸机口开启，李婷走了进去。

跟着拥挤的人流，李婷挤进电梯。

电梯门关闭。

上班第二天，李婷的的心情更加烦躁。

昨晚在电话里，丁朝凤告诉李婷：商业竞争里，有时为了能拿到先手，就得动一些特别的心思。

安排李婷进入惠佳贝集团，是丁朝凤的心思其中之一。

为了美化自己的行为，昨晚的丁朝凤给李婷讲述了一个故事。

“有种说法——以前的那些富商大贾，世家望族，出于某种目的，会专门培训一些良家子女，送到对手的府上去当丫鬟仆人，只为在某些特殊时候，发挥关键作用。”

李婷感觉到丁朝凤的暗喻，如果时间倒退两百年，李婷的职业是书童，或者高等级婢女。

“西宸通讯，听过没？”

李婷没太了解，她怔怔听着话筒。

“一家老牌公司，主要生产半导体的，最近有消息说，惠佳贝对它很感兴趣。”

“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有自己的渠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们两家已经进行到了合同阶段。”

“你想让我做什么？”

“并购的价格、占股比例……我想让你帮我看到那份合同。”

泄密属于商业犯罪，涉及金额重大属于刑事案件。

了解过丁朝的目的，惴惴不安地李婷回到集团上班。她刷卡进入办公区，快步穿过一个个格子间，向着自己的工位走去。她坐在工位上，她紧张的看眼四周，此时时间还早，黄曼和其他人都还没有到。

李婷心事重重地喘口气，打开电脑。

她开始在电脑上检索西宸通讯。

这是一家专注电子元件生产的老牌公司，近几年的消息和债务紧密相连。就像丁朝凤说的，是一家老牌公司，主要生产半导体的。

李婷转而检索惠佳贝和西宸通讯的并购传闻。

新闻中，惠佳贝公司并未正面回应合并传闻，仅称“对个别公司假设性问题不予回复”。

李婷眉头皱了起来。

丁朝凤的消息是否准确？

无论是否准确，丁朝凤的诉求是合同收购文件，盗窃公司机密是商业间谍罪。

工位上，李婷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看向徐茂办公室的方向，那里有一条深邃的走廊。

黄曼出现在李婷身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来这么早，看什么呢？”

李婷吓了一跳，见到是黄曼后，急忙回过神来。

其他同事陆续来到工位。

“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

“还行。”

“快说说，怎么样？”，黄曼期待地看着李婷。

“什么怎么样?”

“那个小孩啊，你昨晚不是去见了？”

李婷回忆起吴珍，她忍不住微笑，可爱的孩子。

“就是陪她聊了会儿天，然后让我给她读书，读着读着她就睡着了。”

“房子呢，大不大？”

李婷想了想，吴珍家很大，居住面积上千平米，室外面积她没有感受：“也就……两千多平？”

“这么大？！”

黄曼瞠目结舌：“好家伙，别说让我住了，就是能进去参观一下也行啊……我这辈子是没戏了，工作不受待见，还要还房贷，能不失业就不错了。”

吴珍家的装修和布置，以白色为主色调，风格像酒店，也像艺术博物馆。

李婷注意到其他同事陆续来到工位上，在匆匆准备什么：“大家每天都来这么早？”

黄曼看到孙立军和段月他们，一激灵站了起来。

“坏了，差点忘了，有早会！”

李婷注意起来：“咱们干嘛，去参加吗？”

“去买咖啡！”

惠佳贝集团一层，有着便利店、咖啡店、自动图书机等底商。

咖啡店的柜台前，服务员在十几杯咖啡前贴上取餐号放好。

像黄曼讲的，部门内的边缘人物最大的功能性是买咖啡和预定会议室。李婷和黄曼在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制作完成。

“十三杯美式六杯拿铁，你会提报公司报销系统吧？”

李婷点点头，接着迟疑的看眼黄曼。

“有大项目？”

“大项目。” 黄曼压低声音：“并购，集团专门成立了并购委员会，法务部这几天没日没夜忙的就是这个。”

“并购谁？”

“跟自己无关的事少打听，知道了也没好处，一出事还惹身脏。”

服务员将咖啡装进手提袋里：“8323好了。”

“这里。”，黄曼快步走向柜台，帮服务员给咖啡打包。

李婷犹疑地看她一眼，跟上去帮忙。

惠佳贝法务部大会议室内，徐茂带着王钰、孙立军还有段月他们在开会。

参会的人数有二十多人，会议桌边挤满了人。会议室墙壁边，没有位置的参会人员从工作区拉来椅子，分散坐着。

李婷和黄曼忙着挨个分发咖啡，到给徐茂的时候，李婷无意间在他的笔记本上瞥见西宸通讯的名字。

丁朝凤提及的收购确有其事？

李婷坐在工位上忙着整理资料，她不时警觉地看眼四周，黄曼等同事都在各自忙碌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李婷忍不住看向会议室的方向。

“怎么样，没问题吧?”

昨晚，在黑暗的屋子内，李婷站在窗边，质问丁朝凤：“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就是吴珍的家教，有什么本事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是吴珍的家教，同时也是法务部的员工，不是么？”

李婷回想，把自己变成法务部的员工，是丁朝凤的目的。

李婷注视的方向，大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内，徐茂带人在讨论着什么。

李婷出神的看着，她回忆着自己和丁朝凤的谈话。

“是不是在你们这种人眼里，只要掌握别人把柄，就能把人当牛马驱使？！”

李婷愤恨的对着话筒，眼眶含泪：“听好了丁朝凤，无论你觉得你掌握了我什么样的把柄，我都不会再做错事，更不会受你摆布！”

李婷挂断了电话。

是的，犯过错，不该再犯第二次。

李婷将视线从会议室的方向移开，开始专注的整理资料。

这时，手边的电话突然嗡嗡响了起来。

李婷好奇查看，竟然是邹兵——主办北星公司诈骗案的上海刑警。她深吸口气，接了起来。

“喂？”

“李婷吗？我是上海市公安局的邹兵，还记得我吗？”

“我在上班，怎么了？”

惠佳贝楼下的警车里，邹兵在给李婷打着电话：“惠佳贝对不对？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方便见一面吗？”

工位上，李婷犹疑着。邹兵怎么知道自己在惠佳贝上班？是不是查过社保记录？

李婷看眼四周的同事，确认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后，继续压低声音：“有事吗？”

“没啥事，正好来这边出差，想跟你再聊一聊。”

“可我正在上班。”

“就几分钟，我看你们公司楼下有家奶茶店，就在那怎么样？”

李婷迟疑下：“好。”

北星法务案后，李婷和上海警方没有再联系过。李婷担心北星案有新进展，更担心牵扯上自己。她赶到惠佳贝集团楼下的奶茶店，邹兵和赵凯已经坐在奶茶店的里面，看着玻璃窗外。

李婷急匆匆进入奶茶店。

“这边！”，邹兵冲着李婷举举手。

李婷慌忙入座：“能不能快点，我赶时间。”

“喝点什么？”

“珍珠奶茶。”

“我去点。”，赵凯起身，去柜台点奶茶。

邹兵打量着李婷：“真巧啊，我们来惠佳贝出差，没想到你竟然也在。”

邹兵的眼神像审视嫌疑人，这让李婷很不自在。

“北星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邹兵回答：“还在查，但你猜怎么着，惠佳贝也是受害者之一，这事你知道吗？”

李婷佯装不知道，她摇摇头。在来到惠佳贝前，李婷的确不知道这两家企业的关联。

赵凯取回奶茶，放在李婷面前。

“谢谢。”，李婷低声感谢。

“怎么突然来北京了？”，邹兵盯着李婷。

“工作需要。”

赵凯的问题紧紧追着：“什么工作？”

“法务。”

“挺好，惠佳贝是大厂，你是复旦高材生，也算才尽其用。”

李婷喝口奶茶，舒口气：“邹警官，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还在工作。”

邹兵和赵凯对视一眼。

“惠佳贝有个财务，名叫王静，最近失踪了，这事你知道吧？”

李婷点点头。

“公司上下都在传……跟北星的案子有关吗？”

“我们就是顺着北星的案子查过来的。北星公司有个董事叫马杰，你认识吗？”

李婷怔住。

马杰，又是这个名字。

几个月前，在星级酒店的房间内，马杰紧紧抓着李婷承诺：“别害怕，我都想好了。”

马杰许下承诺时，李婷不确定他是否有一刻钟是认真的。

现在，马杰这个名字像浮光掠影，随承诺烟消云散。

只剩下奶茶店里，被警察追问的李婷。

“李婷？”，赵凯探寻的看着李婷。

李婷急忙摇摇头，不认识。

她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声。是谁的短信？李婷没看手机。

邹兵继续说下去：“我们查到，惠佳贝的很多项目和资金都跟这个马杰有关，而在惠佳贝跟马杰对接的那个人，就是失踪的财务王静。”

李婷的思绪拧成一团，她的手机又嗡嗡震动了一声。

邹兵和赵凯也注意到了李婷的手机。

“不好意思。”，李婷歉意地接起手机查看，是一封匿名邮件。她好奇的打开，里面竟然是偷拍的李婷跟马杰约会和亲热的照片。

什么时候被拍下的？

李婷错愕的看着这些照片，胃里突然一阵反胃。

邹兵注意到李婷的异常：“怎么了？”

“邹警官，我，我……”，李婷再也忍不住的捂住嘴，向着卫生间跑去。

李婷冲进卫生间，掀开马桶，哗哗呕吐起来。

她痛苦的扶着马桶圈，恨不能把胆汁都吐出来。

这时，丁朝凤的电话打了进来。

李婷挣扎的接起来。

“照片好看吗？”

李婷抑制不住恐惧：“你到底想干什么？”

某度假山庄里，丁朝凤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孤岛和海浪。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猜猜我现在在哪？”

话筒内没有声音。

丁朝凤对李婷轻轻耳语：“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窗外的海浪波涛汹涌。

“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你想站在哪？”

短暂的静默后，李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可能按你说的做，那是违法的。”

李婷打开厕所隔间门，极力压低声音。

“违法一次，和违法两次有区别吗？”

丁朝凤的话接二连三，李婷戴上耳机走出隔间，她走向洗漱池，边听着手机边给自己漱口。

“你是不是觉得照片不好看，没关系，我还有视频。”

**裸的威胁。

李婷洗把脸，低头看着洗漱池，努力控制着情绪；“你不要逼我了……”

“如果那些受害者看到视频会怎么想，要是警察看到呢？”

马杰和赵莉骗了很多人，除了惠佳贝这些大公司，还有个人投资者。包括自杀的钟雪，失去一切的李婷。人在失去一切时，会失去理智。李婷明白丁朝凤的威胁，警方**制，受害者讲情绪。情绪让人疯狂，会造成的后果难以承受。

李婷不想成为这些受害者的情绪出口。

咚咚的敲门声。

刑警邹兵和赵凯站在女卫生间门外：“李婷，你没事吧？”

李婷痛苦的低着头。

“他们会相信你是无辜的白莲花，自始至终不知情吗？”。

丁朝凤在威逼。

李婷低声：“你不要逼我了！”

女洗手间外，邹兵关心的声音传入：“李婷？你在里面吗？”

度假山庄里，丁朝凤看着窗外的海浪，凑近话筒：“三十万。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到时候我不光会删掉所有的东西，还会额外再给你三十万。怎么样，慷慨吧？”

三十万，说出来不是天价的金额，却能解决李婷的燃眉之急。这笔费用足够支付李婷妹妹的医药费，足够偿还李婷欠下的债务。三十万，在一个上班族极度克扣自己的情况下，三年或许能存下，只是家人的病情压迫下，李婷没有几年的时间。

卫生间内，李婷放下手机，低着头……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她噗嗤一声哭了起来。

“李婷？！”

李婷没法回答邹兵，她把头几乎要垂进洗漱池内，悄然无声又涕泪横流的哭着。答应丁朝凤，就要去做商业间谍，以后可能要坐牢。拒绝丁朝凤，现在可能就要去坐牢。

丁朝凤像一只揣着金表的兔子，李婷追逐兔子，坠入深渊。

“你在里面吗？李婷？！”

咚咚的敲门声持续传入，关心李婷的警察似乎发掘了什么。

警察的敲门声愈来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