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舜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过一刻了。
联系他的物业人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摸了摸脑袋说:“不好意思麻烦您跑一趟,刚刚我在巡逻,有个姑娘说听到桑先生家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让我去看看。”
“我按门铃不开门,可屋里灯亮着,好端端的我也不能随便进业主家,联系桑先生又怎么都联系不上。”
他本来觉得没啥大事儿,但那女孩儿长得太好看了,他不好意思拒绝。
“只有您经常来这里,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魏舜就把手里的烟递了过去。
“辛苦啦辛苦啦,你这样做也是为业主负责。”
“我们桑总这段时间感冒一直没好利索,而且他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我也挺担心的。”
那年轻保安推了几下没推掉,不好意思地收下了,他转头想找找刚刚还站在后面的姑娘,结果一回头发现早没人影儿了。
门铃响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回应,只有咔吱咔吱的抓挠声,里面的猫叫得撕心裂肺。
保安也不敢耽搁了,连忙掏出开锁的工具。
魏舜大步上前,把门推开。
浴室里灯还开着,光线透过布满裂纹的玻璃被折射得破碎弯折。
头顶的风暖发出轻微的响声,浴池边躺着一个男子。
“桑先生!”他快步上前,触手的温度滚烫。
糟糕,都烧得昏了过去。
一直喵喵叫着冲在前面的猫跳到浴池边上,绕着男人的头走来走去,直到魏舜将男人披上衣服背了出去,它才安静下来。
魏舜将人放在后座上,就看到那猫紧跟着跳了上来,也不坐在后座,就蹲在搁脚的地方,亦步亦趋守在桑先生身前。
他的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猫,是不是太通人性了点?
……
桑扶枝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条透明的软管,流速调节器中液体保持着恒定的节奏哒哒哒地往下滴落。
房间里除了细微的滴答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他在察觉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脏停跳了一瞬。
脖颈像是僵硬的齿轮,他缓慢地偏头,看见不远处的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一个男人。
是魏舜。
桑扶枝一哂,他在奢望什么?
医院所特有的消毒水气息涌入鼻腔。
悲莫悲兮生别离。
然而比生离更苦的是死别。
世事起伏跌宕,把人的际遇与悲喜折叠,充满变数。
耳鬓厮磨的恋人想不到以后会相看两厌,剑拔弩张的仇敌可能会成为莫逆之交。
然而死亡不同。
死亡是最大的鸿沟。
没了就是没了。
细微的咯吱声从窗户外面传来,他目光投向窗外。
细而窄的窗台上,站着一只猫。
它尾巴压得略低,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爪子勾在纱窗上小幅度地挠动,见他的目光转来,它兴奋地咕哝一声,压低嗓子叫了起来。
病床上的男人站了起来,随手把插在手上的针管拔掉。
他穿着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林绪橘等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他是这样的消瘦。
它本来有一肚子气,看到这样的桑,它就像是松了口的气球一样瞬间蔫了。
魏舜应该是把他送往了最近的医院,即使是单间,窗户也老旧了。
拉动时发出的声音因为缓慢的动作变得更加刺耳。
林绪橘的耳朵贴在后脑勺上,恨不得多出两个爪子捂住它们。
在缝隙只有一点大的时候就拼命把脑袋往里面挤。
它轻巧地落地,回头等着桑回病床。
这一天它过得累极了,叫魏舜过来它总不敢拿桑的手机打电话吧,这先不说通话记录的问题,就魏舜那个八卦精一定会旁敲侧击地问桑,那到时候它变成人的事儿说不定就藏不住了!
她只好在找到了巡逻的保安寻求他的帮助。
那一片她都摸清了,是个摄像头也看不到的死角,而且两旁的树非常茂密,灯又昏黄,保安应该连她眼睛颜色都看不清楚。就算事后有人想起她来,也找不到人。
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它是一只猫又不能跟着进去,更不敢变成人在里面走,魏舜还跟着呢,它只好顺着水管爬到桑的病房。
现在桑醒了,它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林绪橘跳上病床,它在棉被上走了两下,发现稍微有点硬,于是又走到枕头的一角躺下来,一双绿眼睛盯着桑扶枝,希望他能快点上床。
“喵……”我困了,明天再找你算账,臭桑。
等呀等呀,直到圆眼睛变成了橄榄球,再变成两条弯弯的缝,林绪橘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了也没等到桑扶枝。
它像是一只肥虫虫,或者说是软叽叽的麻薯,缓慢地、仿佛是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往枕头旁挪动了几厘米。
这下够了吧……
要不是看在你是病号的情况下……
哼。
它模模糊糊地想。
身旁窸窸窣窣地总算来了动静,它心上悬着的事情终于落了下来,伴随着身旁的温度,它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魏舜也累了,刚才那么刺耳的响动也只让他翻了个身,现在更是呼呼呼地开始扯呼噜。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是醒的。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桑扶枝看到了走廊上挂着的绿色指示灯。
是紧急通道。
上面奔跑的绿色小人僵直地贴在指示牌上,看久了就会生出一种不和谐感,好像他跑呀跑呀,永远也跑不出去。
是催眠起作用了吗?
他想起昏厥前听到的女声。
是她呀。
沈开宇说奏效不会这么快,但……
黑暗中的男人翘起一边嘴角。
……
“怎么回事!猫怎么带进病房了!”
一大清早,护士推着小车走进病房,她看到窝在病床上的猫,眉头像是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她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桑扶枝,把炮火对准了睡得口水都流下来了的魏舜。
“你当这是你家啊!这是医院!”
蜷在枕头上的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一样弹起来,桑扶枝睁开眼睛看向还在开炮的护士。
“你……”护士在他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低下了嗓音,咕哝着说了一句,“等会把猫带出去……”
“唉好嘞好嘞,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出去……”
魏舜从沙发上翻下来,自己都没弄清猫是怎么来的,就得连连向护士道歉。
护士拿着要换的的药上前,发现针头竟然被病人自己扯了,一股子气又上来了。
她年纪不小了,看惯了不珍惜身体的年轻人,低骂一句:“这自己的身体怎么不爱惜呢……”
又骂了昨夜偷懒没有查房的小护士,这才把没用完的药瓶取下。
“不用,麻烦了。”桑扶枝将被子掀开,林绪橘才发现桑早就换好了衣服。
他俯身将林绪橘抱起走出了病房。
魏舜连连对黑着脸的护士道歉,鞋都没穿好就追了出去,但是走廊上已经没有桑扶枝的身影了。
小猫的后脚拉得老长,前爪委委屈屈地勾着桑的手臂,他走得很快,导致林绪橘不停晃荡。
他不喜欢医院。
林绪橘敏感地察觉到了桑扶枝的情绪,它收缩着腹部的肌肉提着两只脚脚想要给桑减轻压力。
猫的体温比人要更高,但是它却觉得身后隔着衣服都是一层热气儿。
住院楼外就是一个小花园,搭着紫藤萝的回廊,院子的里种了许多花儿。太阳天的时候有不少家属陪着病人在庭院里晒太阳。
不过今天天冷,院子里没见着什么人影。
桑扶枝靠着栏杆停了下来,他微喘两口气,在秋冬阴冷的早晨呵出白烟。
他不经意地抬眼,当看到住院楼上写着的“华和上宁分院”时,他身体一僵,愣住了。
再看这个庭院,虽然和当时大不相同,但东南角上还是有一棵双人合抱粗细的松树。
靠着栏杆的男人像是卡壳的人偶,他的手臂再也承不住一只猫的重量,怀里的小橘猫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四肢朝地落下。
桑扶枝已经无暇顾及它了。
十多年前,华和上宁分院还没有加上分院两个字,它的住院部可比现在紧俏多了,别说单人间,就是门外走廊上加的床位也得排好长好长的队。
它是宁市乃至整个华国数一数二的集医疗、科研、教学为一体的大型综合医院。
宁市寸土寸金,华和成立的早,在老城区占据了极好的地段,这也导致了它很难扩建,所以住院部的床位一直很紧张。
在宁市人眼里,小病是不用去华和的。
而住院的床位,也只有真的命悬一线了,才挤得进来。
当年的桑扶枝,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警察通知的,他在这里送走了纵火自杀的母亲。
第二次则是林续榆打来的电话。
他现在都记得那时一只耳朵上打着三个耳洞的桀骜男生,用怎样一种压抑而惊惶的语调说:“哥,你快来吧。我姐她、她……”
电话里滋滋滋的电流声使得声音变了调,他的耳边嗡嗡地轰鸣着,仿佛听见有人咬牙切齿般哽咽的声音。
哽咽怎么会咬牙切齿呢?
他想。
然后他发现牙齿的战栗声是从颅骨传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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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