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 第99章 第99章 心魔

文鑫明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们这次去日本，不但会见到外务省的官员，还会见到军界的人，我还计划和几大通讯社的人见面，通过这些人搜罗消息，一定会有收获的。”

力生看着他，心想：在几个阵营里周旋的文鑫明真是神通广大，不但没有得罪任何一方的人，还和他们都做了“朋友”，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他也享受其中，真是令人佩服。

正想着，便见小鲁上楼来，告诉文鑫明说舒先生派来的人等在客厅。力生和沈丽萍听了心下明了：这是从延安来的电台人员到了。于是，几个人一起下楼，见到了杨钊在延安的部下——也是他们以后的战友——刘鸣。

寒暄过后，沈丽萍打量刘鸣：“小刘穿这身衣服不行的，要换一身，到了上海，要穿得像力生和小鲁这样。”

19岁的刘鸣个头瘦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虽年纪不大，却已有三年的党龄，他在北平入党后就直接去了延安。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延安，更是首次来到上海，却完全没有要游览上海滩的心情，一到达便开始工作。

听沈丽萍这样讲，刘鸣点头，很是佩服沈丽萍的心细，可是他刚到上海，还没来得及去买衣服。

力生说：“先穿我的衣裳吧，明日带你去找我父亲给你做几身衣服。”

***

沈家的公司如今由沈苏昊负责。

他寻过沈丽萍，开诚布公地说：“我只做生意，不谈什么政党和主义。我告诉你，只要和那些东西沾上边，没有好下场的，你看看爹爹和妈妈就知道了。”

沈丽萍讶然：“爹爹和妈妈给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讲。我看他们移交公司，就知道他们惹麻烦了。”

沈苏昊和沈丽萍两个人长得像，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他们是亲兄妹。高个头的沈苏昊三十出头，白白净净，下巴留有小胡须。他穿西装一定是三件套，皮鞋永远是油光锃亮的，一如他的发型。与沈丽萍的对人友善不同，沈苏昊则是倨傲的，不太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除非对方有他需要的东西。总的来讲，他是个势利的人。

沈丽萍和力生处朋友的时候，沈苏昊是看不起力生的，他总说：“自由恋爱也是要看门槛的，力生不配你的呀。”

一直到他们结婚，在沈苏昊眼里，都觉得力生是高攀了他们家的。

这两兄妹完全不是一路人。

父母的突然离开，沈苏昊猜到是惹了麻烦。至于是什么样的麻烦，他却并不清楚，他也不想去了解，他只懂得赚够钞票，能继续他花天酒地的生活就知足了。

局外的沈苏昊虽然一无所知，可身在局中的沈丽萍却是什么都清楚的。

她恨自己的父母。

当她从文太太那里得知是父母出卖了老许和小曼的那一刻，她就毅然决然地和他们划清了界线。之后他们又逃离了上海，她的恨意中便开始掺杂了些思念，毕竟是血浓于水。不过，她是个拎得清的人，自己的个人感情在民族大义前，那点思念就显得特别渺小。为此，沈丽萍因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羞耻。事实上，她还有一个心思，那就是除了觉得对不起老许、小曼和高炎霖外，对在上海冒着生命危险工作的同志也心怀愧疚。这份沉重的愧疚，让她觉得自己活着有一种深深的羞惭感，时刻令她窒息。

这样的背负使她几近崩溃。她向力生讲了这些心事，听力生安慰自己，要她不要乱想，说她父母的事情和她并不相干。但她还是不能释怀，又不想和力生反复谈论这个问题，就独自承担这份心理压力，每天思来想去，越想越沉重。

***

一直被羁押在宪兵司令部的小汪，整日遭受着酷刑。吴鸿杰每天都要来审问一次，发誓说一定要拿到文鑫明通共或者是“白鹤”的证据。

虽然看到小汪说话已经很吃力，但吴鸿杰还是不肯放过他，要他承认自己是假装被拉下水，以借机打进宪兵队，掌握宪兵队的内部情报。

小汪瘫坐在椅子上，口中出气一阵紧过一阵。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吴鸿杰，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我，不是假装的。”

吴鸿杰诱导地问：“和文鑫明没有关系，和共*党有关，对吧？你以为我乱讲你？冤枉你？可我冤枉你有什么意义？还有呀，只有在这里你才是安全的，你明白吧？”

小汪有气无力地说：“吴先生，你认识我、接触我这么长的时间，你觉得我是个花七花八的人吗？”

这句话把吴鸿杰问住了，在他心里，其实对小汪一直是一半信任，一半怀疑，甚至现在也是如此。而小汪这句话正好触动了他，让他有了一丝犹豫：再继续用刑，会不会就把小汪折磨死了？

就这样，双方都艰难地熬过了一个礼拜，小汪还是咬死了不松口。吴鸿杰时而生气，想要把小汪弄死；时而，却因想到自己没有证据会不会冤枉小汪而矛盾。可真要释放小汪，他又实在不甘，那不是让文鑫明看笑话吗？再说又无法去给文庼解释，自己也下不了台。

此时的吴鸿杰，倒真有些骑虎难下。

按照事先的计划，小汪本来是他趁机抓在手里的一颗棋子，因为小汪的举动更像是共*党铲除汉奸的行为。按说，被他抓来刑讯这么久，理应会由“白鹤”或者其他地下党出面搭救。但到了现在完全没有动静，难道说他们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计划？

有一次，他仔仔细细把整个事情翻来覆去又分析了一遍，再次觉得“白鹤”就是文鑫明，而小汪是文鑫明的人。可如今文鑫明没有任何反应也是不正常的情况，难道这盘棋就此成了死棋？

想来想去，吴鸿杰最后拿定主意：就是让小汪死掉，也不能释放。他要借此威慑一下文鑫明、“白鹤”和整个上海地界的地下党，让那些人知道他吴鸿杰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