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 第9章 第 9 章

【甄别】

沈丽萍的娘家也在法租界内。

力生先是给沈家爹爹——也就是他的岳父——拨了个电话讲明情况，随后怕家人担忧，便寻了个由头带着高炎霖去到沈家。刚进门还不到半个钟头，沈父又接了个电话，讲是日本人要来这里捉人。

沈父急忙说：“走，我开自己的车子载你们去码头，赶快坐船去杭州避一避。”

谁知车子刚出沈家大门，就被另一辆车堵住了。

坐在前面的力生回头对高炎霖说：“今天去牢监去定了。”

没动武力，没交火，甚至连拉扯都没有，两人就被“带走”了。对方是军统上海站的。

上海站带走力生和高炎霖有三个用意，首先是要对他们进行审查甄别；其次让他们待在站里可以避开日本宪兵队；再就是要给钱云荣时间去银行寻力生的可疑线索——站长、副站长以及钱云荣对沈丽萍结婚后便去了香港很是怀疑，他们猜测这女人定是带着任务去的。

被问讯时，力生从自己被弃用，到下午约三人喝咖啡，再到吴鸿杰捉了文鑫明，一字一句讲得很详细，整个叙述过程几乎没有被问话人打断。讲完经过，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陪同问讯的副站长。

副站长没出声，也盯着他看。

“讲完了。”力生特意强调道。依旧没有回应，也看不到副站长方形的脸上有任何表情。

用眼睛余光偷偷瞄了一下旁边案几上的座钟，发现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力生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讲了两个多钟头。此刻，他着急回家。

然而副站长并没有想要结束或站起来的意思，只慢慢悠悠点燃一根烟，抽一口，缓缓吐出，才开口道：“把你刚刚讲的全部写下来。这两天先住这里，等风声过了，温先生的事情力生还是要继续查下去，抓紧时间查，是死是活都要有个结果交代给上级。”

力生一听有些着急：“不请假不去上班不好的。再有我家里人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总要打个招呼吧？”

副站长继续抽着烟：“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去通知银行和你家，你就安心住下吧。”

力生不语，拿起笔开始写书面报告。手写着，脑子也在转：他们这是在暗耍什么花枪？家里知道他在军统站里，肯定会急成一团；不去银行请假，自己负责的事情怎么办？他禁不住想：但愿就只耽误一天的时间。

后面院子的一间房里，吴鸿杰和钱云荣正在审讯文鑫明。

两人轮流审问了十几分钟，文鑫明却并不张口说话，通身浑不在意的样子。吴鸿杰叫了声“来人”，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把文鑫明摁在长条凳子上，用绳子捆紧了，往他鼻孔里灌水。

反复灌了几次，文鑫明紧闭嘴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吴鸿杰和钱云荣在旁边看着，也拿他没办法。钱云荣看看时间，催促吴鸿杰离开去苏州。

“再讲一句，你不要烦我，千万不要再和小费联络，更不要寻他，小心他害你。”把吴鸿杰送到门口，钱云荣叮嘱吴鸿杰：“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来。”

打报平安的电话是有暗语的，吴鸿杰左边嘴角往上挑了挑：“记得了。”

送走吴鸿杰，钱云荣把力生和高炎霖叫到了刑讯室。

两人进门就看到了绑在凳子上的文鑫明，再瞧地下一滩水，都明白他受了刑，两张脸上都没带表情。

钱云荣命令手下：“给他解绑。”

手下人过去解开绳子，文鑫明胸脯大幅起伏着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接过钱云荣递来的手帕，擦了把脸，擤擤鼻子，猛地一下把手帕掼在地上。

钱云荣带着他们三个去到一个象是个会议室的房间，里面有张长桌，看上去是用两张方桌拼起来的，上面铺着白色桌布。四人分坐长桌两边，一边是钱云荣，另一边依次是力生、高炎霖和文鑫明。

“我不会随便冤枉人。”钱云荣说，“亲日、通敌都是死路一条。”

三人均默不作声，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钱云荣见他们都不说话，继续道： “你们身为军统，懂得规矩。” 声音不大，话里却充满杀气，“该交代的要交代，该写书面报告的要写，白纸黑字，一旦查实所言有虚，格杀勿论！”

力生抬眼，对钱云荣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去，回到刚才被问讯的房间继续写书面报告。

高炎霖看了眼对面，说：“我还没被问完，我也回去继续。”

会议室里只剩下文鑫明和钱云荣。

“老钱，我只问你一句，他吴鸿杰没问题？”文鑫明的脸色缓和过来，有了血色，“你应该好好问问他。”

“问他我不够级别的，”钱云荣耸了下肩膀，“他是戴老板直接领导的人。”

文鑫明心下了然，点头道：“那我明白了。”

外滩的一间咖啡厅里，埃拉垂眼看桌面，把贝尔格跳海的前后经过讲给伯恩斯、劳尼欧听，她出了船舱后的情形是同舱和其他人后来告诉她的。

那一天，大船还未入港，暂停在离码头有一段距离的海面上。

贝尔格从睡眠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妻子埃拉紧锁的眉头。

“我们到上海了。”埃拉见他终于醒了，愁眉间挤出强装的轻松，“在上海住段时间，我们再去美国。”

“上海。”贝尔格喃喃地说，“上海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

说完，他叹了口气，眼里满是绝望。

埃拉握着他的手，安慰说，“我听说很多人都从上海转道去美国。”

贝尔格闭了闭眼，睁开，望着妻子，吐出两个字：“饿了。”

“你固执不肯上船，只好给你打了镇静针，睡到现在自然会饿的。你等着，我去找吃的。” 埃拉轻轻拍拍贝尔格的手背，起身走出船舱。

待埃拉身影看不见，贝尔格用力起身，不顾对面坐着的一对夫妻讶然看他的眼神，俯身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女儿，抓起外套，似自言自语，又象是跟那对夫妻解释，轻声道：“出去透透气。”

《上海的海》为小撒、浣月汐合作作品。感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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