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如今的岳东家自小姐嫁到河口刘府后,就很少在岳府常住,好像岳东家已经将自己整个余生全部献给了那个教堂。
有一次冯四听到东家在念叨:“我的天父,你保佑了我昨日的平安,又赐予我今天的生命,我诚心感谢你,我愿把今天的思想、言行和灵魂的肉身全部献给你,为取悦你的圣心,补赎我的罪过。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赏给我日用的食粮,求你宽恕我的罪过,如同我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陷于诱惑,拯救我免于凶恶。”
冯四虽然听不大懂老爷其中的意思,但他理解老爷是在真正忏悔自己原来的过错,祈祷圣主对他的原谅。
冯四将刘福禄不顾个人安危来冯府通知他设法躲一躲,以防那些不明真相的拳民将他以二毛子办了的好意告诉他。
岳琅逢心领神会,他跟神父一样,天主的圣子是不会离开教堂的,他要跟天主同在,天上的慈父会降福在他们身上的。
他们的思想跟那些拳民的思想一样,那些拳民扬言有神灵保佑,有金钟罩刀枪不入之功。而教堂里的教徒神父,以为有神圣的天主保佑,他们是完美无缺的纯洁之身,更不怕那些恶魔伸出来的魔爪。
他岳琅逢跟教堂里的神父是知道义和拳在遍地设坛的,他们也知道这些拳民是仇视洋人的,是会来教堂捣乱的。而他们就是觉得有天主神灵的庇护和保佑。
教堂里没有大炮,只有火枪,拳民们早已想把这些洋毛子的教堂抄之而后快,只是碍于地方官府的保护,未能得逞,如今有义和拳撑腰,有刀枪不入之功,谁还怕官府那些杂役前来阻挠。
不等义和拳的“传帖”、“相约”到来,地方一些拳民便私自闯入安口一带的教堂,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掳,见东西就抢。
他们唱着义和拳坛会专门为拳民编造的歌谣:
玉皇大帝掌天庭,如来佛祖显灵通。
关羽周仓赵子龙,托塔天王二郎神。
念咒喝符升黄表,刀枪不入金刚身。
诸神出洞仙下山,驱除倭寇羊毛精。
平顺、黎城两县官府接报有拳匪私闯教堂闹事,便派出官兵前来护教,生怕上面归罪下来,承担不起。
区区县衙捕快那是遍地设坛集聚起来的拳民之对手,非当没有保护好教堂,反而激怒了拳民,造成教案。使拳民焚烧安口、秦家庄、盘马池等洋人教堂,在游风约三交口河打死传教士。
岳琅逢在安口教堂已是名副其实的教徒,是被义和拳列为“二毛子”的假洋人。
不料有拳民还趁机将岳琅逢在担任平顺县令时欺压百姓被贬家为民的罪状也罗列起来,使拳民“新帐老帐一块算”,就在一夜间闯进了岳府,将岳琅逢一家人连同家院冯四一块杀光,抢走所有粮食和银钱包裹,还点一把火将岳府给烧成灰烬。
刘福禄以为是他将亲家岳琅逢的全家给害了,是他无意中暴露了岳琅逢就是“二毛子”。他是个遇事非常谨慎的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偏偏去岳府报信。
岳府的大大小小十几口全部被那些拳民杀害了,他们可都是中国人啊。
刘福禄忽然觉得义和拳拳民是多么的可怕,就是那个“念咒喝符升黄表,刀枪不入金刚身”将他们变成了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刘福禄忽然觉得两个女儿保童、保禅也变成了恶魔,他开始怀疑靳义堂跟赵秀苹就是一对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一对大烟鬼哪能干上这顶天立地的大事情。
这个义和拳是该收拢收拢了,不能这样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了。一想到亲家岳府的十几口人就这样被义和拳的拳民给杀害了,他的心里就像无数跟钢针在扎,在流血。
他在河口庄也招收义和拳,他是绝对不允许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的。
幸亏有些事,刘福禄还能跟师先生请教,师先生已经是一位髦髦老人了,他只是告诉刘福禄:“天要变了,要改朝换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其自然吧。”
庚子年春,在拳民之间纷纷攘攘传说老佛爷发布诏令,要招安义和拳,在直隶已将“义和拳”改为“义和团”,“红灯罩”改为“红灯照”,由官府发放饷银。
正在为义和拳担心的刘福禄似乎看到了一束亮光。招安意味着有官府收留,既收留,就会有个收敛,不再跟先前那样滥杀无辜了。
其实说白了,刘福禄担心的不是义和拳,也不是靳义堂夫妇,他是在担心他的两个千金小姐保童和保禅,义和拳是好是坏自有它的去处,靳义堂夫妇就是那样了,已经是两个戒不掉鸦片的烟鬼了。
保童和保禅可不一样,她们还都是没过门的黄花闺女,不能染上滥杀无辜这种恶习,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让乡民唾弃,他还想在这场拳风过后给两位小姐找个婆家出嫁呢,这世上只见有光棍儿、寡妇儿,还不曾见过没有婆家的老姑娘呢。
义和拳被招安后,靳义堂接到指令,带着队伍都拥向了京津直隶一带,还是打着“升黄表,焚香烟,请来各路众神仙。神出洞,仙下山,扶助人间把拳玩”的旗号。因此,他们所到之处,百姓不单是认为有神道相助,而是冲着朝廷的招安,“一倡百和”,纷纷入团的。
刘福禄后来听说在直隶、天津一带拳民奋起,烧教堂、杀洋人、毁铁路、割电线,所有洋物纷纷遭殃。为此,朝中大臣还以“拳民忠贞,神术可用”之褒奖报于太后,使太后欢喜,力主跟洋人开战。
跟洋人开战,在刘福禄心里似乎是亮堂了,原来在他心目中已经定了性的“拳匪”真的要跟洋人开战了,还是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洋人之强盗。
若不是他已经有两个女儿参加了后来跟洋人开战的“义和团”,他这个七尺男儿定是会奔赴前线,上战场,杀洋人,报效国家的,他不会落后于靳义堂跟那些烟民的。
在这战乱时期,刘福禄还是恪守着本分,河口庄里的事情,他都没有落下,乡学没有停课,参加义和团跟着拳民到京津杀敌的青壮年他是全力支持,即是红灯照里的寡妇、娼妓,他都支持她们冲破传统之陋习,打破祖先留下来的族规家规,提倡为国家效力为天事。
为这事他还到了一趟遥镇新宅,又一次打开了他的那个秘密,这是他第二次打开了,第一次是大灾荒之年,那是要救饥民,这次是要杀洋人,报效国家。不过每一次他都是以借的名义,自己挣足了再如数添进去,他还是个有地有生意的东家,不到紧要的时候他不会来。
庄上几个大户对刘福禄这个里政也习惯了,原来他们做这个理政是各大户轮着当的,自从刘福禄当上这个里政,大户们谁也不再提及这个“保长”轮换之事了,他们都有个自知之明,论权威人家刘家出了个京官刘保金,论理政治理,人家刘福禄那一套,他们谁也学不来。
特别是在他们几个大户种植罂粟被盗抢的那一年,庄上的摊派、各种地税刘福禄都给交了,他们怀疑他的儿子刘保金是响马盗贼之事,还伺机对刘保金加以陷害,可是人家福大命大,他们的所作所为除没有得逞还几乎伤及自己。
最终他们是各自妥协了。
刘福禄开始在庄上闹拳会,几个大户奋勇捐资,他们在刘福禄面前都在显示自己的爱国之热心。
仲秋季节,庄上有的拳民中途回来了,问及,说是他们法力小,故神仙不附身、法术尽亦,不敌。遂返故里收秋。
后来在庄上传:“念几遍咒语,认为就有神仙附身、法术无穷了,可以不费力气地消灭洋毛子。不想面对洋人的枪炮,一哄而起,冲锋向前,以致于死者如风驱草,尸骸如麻。”
刘福禄找到他们问及详情,他们又说:“团民逐一吞符诵咒,焚香降神,杂遥跳舞,为首者指挥部署,附会神语,以狂其众,洋毛子一听到义和团的号角声,就会全身发抖,仓惶逃生。”
刘福禄从来者的话语中揣度:他们一说是好,一说是坏,语无伦次,分明是逃兵。说自己是法力小,神仙不附身、法术尽亦,不敌。其实,他们所言“死者如风驱草”或是“尸骸如麻”。这才是现实。
“死者如风驱草”,“尸骸如麻”。刘福禄想着这些,心里便着毛了,究竟是谁死如风驱草,尸骸如麻呢?是洋毛子还是……。
眼看着茫茫秋色,心不在焉,只想战场之事。
勉强收过秋,山来套犁秋耕。刘福禄道:“我们先去趟京城,来了在翻耕吧。”
山来道:“那里正在打仗,何去?”
“保金、保童、保禅还有各位乡党都在那里,安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