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遮 第8章 英雄不一定 美人不在乎

和枯叶城武林第一大城的名号相比起来，城主府邸实在是不起眼许多。

门前市井熙攘，古朴的牌匾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枯 草

木 叶

逢 皆

春 哀

城主府对面的酒肆，一楼栏杆边站着一个身着男子便服的姑娘。衣摆被她掀到一边，一条腿大剌剌地翘在围栏上，她在抻腿，边抻边捶腿，引得席间众人侧目。

一路奔波，无遮抻完左腿换右腿，唉声叹气：

“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可算是到了！再不到，屁股要变两半了！”

小二听这实在不像话，弓着腰过来问候：“姑娘，您要不进小店来？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无遮注意力全放在牌匾上，她伸手指那牌匾，大声念出来：

“枯木我认识……逢春……草叶……皆……？皆什么？”

认字认得磕磕绊绊，最后一个字儿喊不出来。

店小二心底嫌弃得很，想这是谁家没读过书的穷丫头跑出来撒野，本想奚落几句。

可是等无遮念完，转过头来看他，笑盈盈问道：“小兄弟，最后那个字是什么呀？这字写的歪七扭八，我不认得！”

小二怔愣住。

枯叶城繁华，政农文商武大家俱全，就算是间小酒家的店小二，也自认见识颇广。

无论是倾国倾城的歌女妓子，气质卓然的江湖侠女，还是大家闺秀的官家小姐，他总数得出几个。

眼前这姑娘笑容嫣然，长相和中原女子无异，气质却天差地别。让人挪不开眼。

再要开口，不自觉地便赔上笑容，小二乐呵呵教给她：“姑娘，这八个字写的是枯木逢春，草叶皆哀。”

无遮恍然大悟，拳捶手掌：“这字我本来认识的，只是忘记了！哎呦……我这脑子！”

她想了想，又问道：“枯木逢春是好话，可是草叶皆哀是什么意思呢？一草一叶有什么好哀伤的？”

小二被长得这般明艳的姑娘求教，不由得挺直了些腰杆，故意大声回答，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姑娘不是我们中原人吧？这里的哀，不是悲伤的意思，而是怜惜的意思。而这八个字，枯木逢春，草叶皆哀，说的其实是我们老城主。”

无遮放下腿，站站直，扭着脖子拉练着：“老城主？”

“是啊，说的是枯叶老城主叶起，既有治城之智慧，能使荒城焕新颜——枯木逢春；又有体恤落迫之善心，大敝天下无处可去的武林人，这才有如今枯叶城的繁荣兴盛，此乃草叶皆哀。”

小二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说话文绉绉。

无遮则想，庇护江湖人就说庇护江湖人，说什么哀草哀叶，叽叽歪歪。

她思忖了下小二的话，说道：“这天大地大，武林人何处不可去？为何要他来保护？”

店小二似乎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赶紧甩了甩抹布，假意擦着栏杆，凑近一点低声嘱咐道：“小声点姑娘，虽说咱们枯叶城亲武，三步一少侠，五步一帮主的，但这话可不兴问！”

“枯叶城遍地都是江湖人，那自然也有朝廷的眼线……你没听说过血河二十年这典故么？”

山无遮弯腰凑近，摇头道：“没有。”

“没听过也不要紧。您记住了，不论在哪里，说武可以，说武林人却要小心。”

为了岔开话题，小二将长长的抹布往肩上一甩，得意洋洋：“叶承叶大侠您听说过没？是我们老城主的父亲！”

无遮心想，之前是叶参，刚提到叶起，现在又蹦出个叶承。叶叶叶的，怪不得枯叶城牌匾上要哀草哀叶的，原来是自家心疼自家人的意思啊！

“没听过，叶承是谁？？”

小二有些许无奈：“姑娘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叶承叶大侠……那可是当年辅佐先皇登基的大功臣之一哪！”

无遮挠头：“啊，那，那先皇又是谁？”

小二又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额角淌汗：“这先皇……”

紧接着意识到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赶紧说道：“姑娘您要是好奇，要不随我往里走，给您里面找个空座儿，您坐着可以听我们宫先生说书。他啊，正好说到前朝燕潇门之乱，马上就要说讲那叶承叶大侠一剑斩佞贼，带三百绿林军破敌的故事啦！”

无遮心里有许多好奇，便要随他往里走，走了一步立马顿住，她摆手道：“我不随你去啦，我其实是在等人……而且我身上没钱。”

在八仙山下小镇子闹过一次，无遮学乖了。

她发现因为没钱而去打架，不仅麻烦，最后还不一定能吃的上饭。对方再弱，打打杀杀的一通下来，反而更饿。

之前小凤让她在此地等候，他要回清风楼问问姐姐们，看能不能让他俩在楼里暂住段时日，顺便给无遮找个打杂儿的差事混口饭吃。

小二同无遮说这几句话，已然觉得和她亲切了一些。而且她什么都不懂，他随便两句话，她都听的津津有味，问东问西，让人十分受用。

他道：“姑娘说笑了，我看您背着的那把剑不俗，不像是没钱的人……再说了，听书不要钱的。”

无遮摘下被她重新用破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问江剑，指着那露在外边灰扑扑剑柄奇怪道：“光这样看，你如何看出这剑不俗？”

小二抿嘴笑：“别小瞧了我们这些跑堂的。城主府对街，一砖头拍死十个人，有九个都是江湖里有名有姓的大侠。什么好剑好刀没见过呢？”

他点点无遮背后：“您这剑就算是只露出半寸剑柄来，也知是好剑！别的不说，少城主的枯叶剑我就有幸见过一次！依我看呐，您这剑不输枯叶剑。”

他说少城主这仨字时，格外加重了声音，整间酒肆的客人们都回过头看他。

有江湖人接话道：“小兄弟，这你就是吹牛了，枯叶城少城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他的剑了，就连他人我们都未见到。”

另一个人接道：“是啊，四月初三城主大婚，这是武林盛事！我与兄弟们来凑热闹，特意早到体验一下武林大城的风采，在这蹲伏个把月，从未见过少城主现身。”

小二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我们酒家可是老字号，我在这儿做活也有三年五载了，逢年过节曾眼见过少城主主持庆贺大典……这话也是赶巧了，明天就是咱们枯叶城的花灯节，城楼上还会放烟花，少城主若是出席，你可睁大眼睛瞧仔细喽。”

那人又怼：“你这小兄弟，说话不是好早之前，就是明儿啊后儿的。”

店小二怒道：“好啊，远的不说说近的，枯叶城迎亲武林盟，我就见过少城主，那当真是鲜衣怒马……英雄佳人，必成一段佳话！”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争论却逐渐转到说这武林盟盟主独女是不是江湖第一美人的话题上。

有人说她娘曾是江湖第一美人云姬，她自然也是了。

也有人说这姚万虚姚盟主的女儿更是神秘莫测，从未露面过，说是第一美人未免牵强。

更有人说了些奇怪话，被大家嘘。

他说啊，这武林盟来枯叶城，阵仗是大，就是没有见到美人轿子。说那姚美人被安置在枯叶别院，可那别院周遭寂静如死，没有任何声响，不像是有人住。

热火朝天的讨论中，酒家楼上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抬头一看，回字楼梯上一位公子正用毛笔笔尾支着下巴轻声笑。

那公子衣着气度皆是不俗，青灰色绸缎暗纹，头束青玉冠。

盘坐在二楼观景台上，面前一杯酒，手执一支笔，脸上神情不咸不淡，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

只听他说：“江湖向来是谁神秘，谁就被吹上天。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想，这人为什么神秘？还不是武功样貌中至少有一样见不得人。”

“要我说，人人都称道的叶少城主未免名过其实，不过是大家看到老城主的面子上，硬给捧出来的。”

“还有那姚美人，我同意这位兄弟的说法，我也的确是没有见过。没见过的，就说什么第一美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枯叶少城主迎娶武林盟主之女，都说是武林盛事，我看说不定就是王八配绿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叽叽喳喳间有反驳的，还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的。

无遮顺着声音往上看，看那男子。男子也正好垂下眼与她对视。

视线两相交错间，男子眼睛一亮，自动从众人的争论中跳脱出来，举着酒杯冲无遮敬了敬，语气十分恭敬：

“姑娘姓甚，名谁？我乃春雨楼八卦堂堂主闻道矣，专门负责搜集江湖中所有大事小情，鼎鼎有名的武林英雄美人榜便是出自我堂……我看姑娘生得这般模样，少说也能进美人榜……前十……”

说着他蹙起眉思索，似乎很是为难，自顾自道：

“前十么……我得把赵美人往下挪一名，姑娘往上挪一位，这样便能……嗯，不大行，姑娘和赵美人各有千秋……让我再仔细斟酌斟酌……”

无遮当然知道春雨楼，只是不知道春雨楼下还有一间八卦堂？

还有这英雄美人榜又是什么？

她干脆抓住栏杆，一个翻身，轻轻巧巧飘上二楼，落在了闻道矣的身边，凑过脑袋看他在写什么。

大家都沉浸在少城主到底是不是个武功很差的丑八怪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闻道矣有些吃惊，呆呆望着她说道：“姑娘不仅好容貌，轻功也漂亮得很，这都是加分项……我看你可在这榜上再前进一名！”

无遮觉得这人说话很是无聊，三句不离谁美谁丑，比来比去。

她低头看那人的小本子，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文字还是能看懂的，只是江湖英雄榜前十不见一个叶字。

又往后翻，排到二十、三十、四十、直到一百都不见叶家上榜，干脆翻到最后一页，只见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有‘叶参’二字。

且旁边还画了一个鬼怪面孔，青面獠牙，头生犄角，比八仙山脚下穷穷村里五十岁都没娶亲的王屠户还要丑上百十倍。

她问问题带着私心：“你真见过叶参？他真是绣花枕头吗？”

闻道矣仰脖喝酒：“要我说，还赶不上香炉峰别仙台上给剑仙看门的。”

无遮只觉得这中原武林人说话费劲死了，总爱引经据典。

说人好，不说好，说比谁谁好，说人差，不说差，说不如谁谁谁。但是他们口中的谁谁谁，她都不认得！

她翻完英雄榜，又去看美人榜。

这美人榜可比英雄榜详细多了，谁家女子，会唱歌还是跳舞，会琴棋还是书画，名字后面还配个小像，寥寥几笔却能看出各个都是风姿绰约。

无遮合上本子，问道：“为何这英雄榜都是男的，美人榜都是女的？你刚刚夸我轻功，那我能进这英雄榜排第几呢？”

她心想，师父的武功不说江湖前三，前十也是有的。而师父每每带回的“小凤”，容貌也各个出众，进美人榜并无难度。

闻道矣说：“姑娘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英雄配美人，八卦堂就算是排出个美人武功榜，也没有哪个女子会感兴趣。”

无遮听他这话只觉得是歪理邪说。俗话说，俗话说，俗话就是大狗屁。

她想着那可未必，至少就她知道的师父和师姐们，哪个不是觉得自己冠绝天下，独步武林。

要是师父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英雄榜，师父肯定杀遍天下登顶第一，不仅要当第一，第二第三直到第一百都得是天无缺这三个字。

天无缺在杀遍天下后，肯定还会专门再把这个列榜单的人杀了，把春雨楼八卦堂灭了。谁叫你有眼无珠，还振振有词。

见她不说话，闻道矣以为自己说的有道理，便递上毛笔给无遮：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在榜上留下姓名？

说着他点点美人榜第九的位置。

无遮抓起毛笔，在本子上落下笔墨。

她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在那英雄榜美人榜中间上加了几笔，名字变成：

“英雄不一定榜”

“美人不在乎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