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屋内的电话机再次响起,刺耳铃声在寂静回响。
男人坐在桌旁,身形如一座沉默的山岳,红色和袍下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潦草的长发已经被小女娃完全剪掉,露出分明的轮廓。
石井没有即刻接起电话,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难道是怕少爷招他离开彦仓镇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莫名感到烦躁。
铃声持续响着,男人终于伸出手。
“少爷,请指示。”
电话那头传来顾绛的声音,明显带着愉悦。
“人我找到了,她寄了封信到彦仓镇,到时你带给那女人。”
石井的心猛地一松,“是,少爷。还有两件事禀报。”
他将那几个浪士交谈的内容,和从健太郎他们那里得来的关于奈古野诡异英洋人的消息,一一详细告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清冷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信到了,你去趟奈古野。”
“是,少爷。那几个浪士如何处置?”
顾绛的语气低了下来,“问到主子后杀了,问不出来也杀了。”
“是。”
石井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属下,需要去东都复命吗?”
“留在彦仓镇,有事电话告知即可。”
他缓缓放下听筒,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了许久,此刻终于轰然崩塌。
……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宅邸里,时间被海水浸泡得绵长。
几日光阴,姜莱与动物们竟在这荒芜中寻得了难得的安宁。
疯长的植被成了天然屏障,将宅子层层包裹,这荒芜,反倒成了最完美的庇护所。
她的面色日渐红润,眼里的倦意也褪去了七八分。
顾绛虽不在岛上过夜,却总在破晓时分踏浪而来。
他带来沾着晨露的鲜果,还冒着热气的肉块,这些日常的补给,成了他与这座孤岛唯一的联系。
每次卸完货,他总习惯在宅邸外的石阶上小坐片刻。
偶尔抬头,目光追随着姜莱忙碌的身影,炽热得像是要在她背上烙下印记。但很快,他又会起身离开,仿佛从未来过。
这天清晨,顾绛的船又一次划开薄雾靠岸。他像往常一样搬下那些湿漉漉的木箱。
手臂上青筋微凸,稳稳托着最后一筐鲜果时,姜莱的声音混着海风飘来。
“今天有空留下吃饭吗?我有些事想问你。”
她站在石阶上,素白的衣袍被海风掀起,像朵随时会散去的云。
顾绛指节猛地扣紧筐沿,背对着她的身影僵在原地,浪花拍打船板的声音在沉默里散开。
随着礁石上的海鸟越过,一声沙哑的“好”延展进姜莱耳里。
……
皇妃回到宫中后,发现姜莱不见了踪影。她的床榻平整如初,仿佛主人只是暂离片刻。
可当皇妃寻遍回廊曲径,花园幽庭。那人却像一缕烟,凭空消散在了宫墙之内。
她怔怔立在屋里,目光抚过空荡的角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菊良……你去哪儿了?”
女人茫然眨了眨眼,水珠便顺着脸颊滚下来,像是被遗弃的孩子,无助,脆弱。
皇妃终日蜷在姜莱的床边,眼睑泛着红,面色惨白。
天皇的掌覆在她颤抖的肩头,可若有人直视那双眼,只能看见漆黑的瞳仁里沉着整片死水。
男人缓慢起身,阴影如活物般在他脚下蔓延。他钳住皇妃下巴的手,没有任何温度。
“你的眼泪,会弄脏等待的时间,去睡吧。”
话音落下天皇衣摆已扫过门槛。
女人静静倚在窗边,指尖划过冰凉的框沿。夜风掠过她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迷雾。
宫殿依旧,侍女如常,连香氛都是熟悉的气味。可每口呼吸都像咽下铅块。
她低下头,手指直发抖,心里空落落的。她曾以为自己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人,拥有无上的荣宠与权力。
可姜莱的离开,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就连四周的墙壁都像在无声逼近。
女人死命揪着衣角,布料都快攥破了,好像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似的,她嗓子眼挤出气音。
“菊良啊,你在外头好好的就行,也别……别回来了。”
这话说出来时,皇妃自己都被吓着,打了个寒颤。
……
姜莱踏进厨房,顾绛站在门框外,视线黏在她身上。他手指狠狠碾过粗粝的墙砖,石屑扎进指腹也浑然不觉。
她举着锅勺探出头,“先说好啊,我不是很会做饭,你可别挑剔。”
她没看见顾绛瞬间蜷起的手,那上面还沾着墙灰。男人低头藏住笑意。
“我不挑。”
不一会儿,姜莱就捧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出来了。
厨房的热气熏得她脸蛋红扑扑的,碎发黏在鬓角,倒比平时那副清冷样子鲜活许多。
她抬眼看向顾绛,眼中满是笑意,带着一丝自得的俏皮。
“这个算是我拿手的,小姜特别爱吃,你尝尝呢。”
顾绛伸手从姜莱手中自然把碗接过来,眼睛紧锁在她脸上,连呼吸时鼻翼的翕动都细细描摹。
碗沿相碰的瞬间,顾绛的手擦过她手腕,拇指随即覆上她刚握过的碗沿,像是要完成某种隐秘的指纹交融。
姜莱自然不知,跟在他身后穿过长廊,眼睛也不自觉落在他背影上。
和袍腰带束出的窄腰,随着步伐在衣料下若隐若现,偏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稳稳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她突然笑出声,男人脚步微滞,恰好掠过他忽然柔和的唇角。
阴影中,顾绛的侧颜锋利,可那抹浮现的笑意,却像雪地上洇开的血,妖异得让人心惊。
姜莱的笑声断了。眼前的男人像暗夜化形的妖精,勾得人挪不开眼。
她心尖一颤,像被蛛丝吊着的银针,轻轻扎了一下。
……
两人挨着坐在窗边,阳光正好。
老虎懒洋洋瘫在岩石上晒太阳,刺猬团成球被鹿用鼻子推着滚,黄鼠狼撵着蝴蝶上蹿下跳。
火狐就蹲在姜莱三步远的地方,但凡她伸手,所有小家伙都会凑过来蹭她手心。
“这几天,多亏你照应了。”
顾绛盯着馄饨碗里晃动的月牙形油花,“嗯。”
白雾糊了他的脸,倒是给这男人添上一份烟火气。
姜莱看着顾绛吹凉馄饨的样子,比院外所有生灵都更像一只被驯服的猛兽。
她不好意思再盯着出神,轻咳一声。
“对了,你知道邪台国周围哪片海域有华国的海贼吗?”
顾绛并没有问她想做什么,直接回答。
“琉丘和旧州一带华国海贼猖獗。旧州是商船必经之地,最易遇袭。有大胆者,会冒险深入邪台内海抢掠。”
姜莱抬起手,指尖轻撩起落在眼前的发。
“对,就是这个,我要找的就是大胆的那批。”
她继续说道,“我与你商议一件事,麻烦你找个船长教我开船,不必大船,渔船即可。”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男人脸上,眼中闪着期待。
男人放下筷,看向姜莱,“我现在会开船了,我可以教你。”
“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绛没再多言,低头专注地吃着那碗馄饨。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连最后一点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
直到瓷碗反射出雪亮的光,他才用指尖抹过唇角,抬起头看她。
“但我要与你同行。”
姜莱的动作一顿,抬眼就撞进顾绛的视线里,那眼神烫得她手指一抖,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了。
她看着滚到桌沿的筷子,突然想起幼时在孤儿院捅马蜂窝的感觉,也是这么嗡的一声,然后整个人都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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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