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杉跪在地上,手臂紧紧搂住南晨的腰身,将脸深深地藏进他的衣间。
随着二叔的手背垂到地面,汪汪泪水也浸湿了南晨的衣杉,他皱着眉,将目光从二叔的遗体上收回,他默默注视着凌杉的发顶,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泪。
南晨摸了摸喻凌杉满是尘土的头顶,柔声道,“凌杉,别哭了,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
凌杉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南晨瞧见她的眼睛已然哭的通红,泪痕流过灰尘与血污,在她稚嫩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南晨伸出手将喻凌杉扶起,用衣袖为其擦了擦脸,微附下身按住她的双肩。
“凌杉,没有时间了,你听师父说。”
凌杉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故作镇定的对上南晨的眼睛。
“师父您说,我仔细听着。”
南晨点点头,说,“你带着大家一路向东,在看到一片檀树林后就往里走,之后你会看到一片石林,其中有被我布下的迷阵——你一定能从那里过去,到时候你们就顺着里面的山洞出去,那是我提前准备的退路。”
凌杉立马抓住南晨手臂,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惶恐,“那你呢师父?你怎么办?”
南晨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脸上的神情也的冷了下来。
但他努力将自己的神情再次变得柔和,南晨说,“我会为你们断后。”
凌杉紧紧的抓着南晨的衣袖,一双秀眼中满是担忧,但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手,只是说,“师父,你一定要回来。”
南晨露出了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收敛眸中的不舍,飞身离去。
凌杉怔怔的注视着南晨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不过几瞬之间她便回过神来,从地上又拾起一把更适合自己的刀刃。
她转过身,红红的眼眶给这个青涩的少年人脸上添了一抹颜色,滚滚硝烟中,竟多了几分惊心动魄。
凌杉看着身边十不存一的亲人们,硬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向大家招手。
“大家,跟我来。”
凌杉一手持刀,目光坚定,带着自己的亲人们一头扎入浓浓硝烟之中。
当秦笙从黑暗中赶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片狼藉。
硝烟尽散,积血草腥,尸横遍野。
秦笙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缓慢的走到村落的中央,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踉跄了几步,他看不到一个活着的身影。
秦笙感觉头脑有些发懵。
他不受控制的想,是不是,是不是自己的到来让这原本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遭受了灭顶之灾。
南晨前辈......与凌杉是否能全身而退。
恍惚间,秦笙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他下意识看过去,登时傻了眼。
“阿莫……”
秦笙颤抖着,朝着地上的男孩儿缓缓伸出了手,将他抱在怀里。
往日活泼的小人如今早已气绝,已经凝固的鲜血粘上了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秦笙将阿莫缓缓放下,眸光闪烁,晦色难言。
另一边,凌杉带着剩余的亲人们往檀树林内赶去。只要入了阵法,就能拖住他们,一切就还有希望。
后面的人马已经逐渐追了上来,看来南晨凭一己之力很难拦住他们全部。
当闯入树林中的那一刻,凌杉毫不犹豫的朝着北方奔去。
古人云,阴阳指日光向背,向日为阳,背日为阴。而西南之地,山水相间,一般逞东西走向,则,山之南与水之北向阳,反之为阴。众意芸芸,阳多指生路,阴则相反。
而凌杉之杉,取之于水杉。
故走水之北。
很快,凌杉便看到了南晨所说的石林迷阵。
她让众人先行离去,看着迷宫入口的巨石,深深的向后看了一眼,当即按下了石砖的按钮,隐身于茫茫雾海之中。
大约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凌杉发现前方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条死路,面前是高高的石壁,即使自己轻功再好,怕面对这样前是高壁后是追兵的情况也是不能脱身的,更何况还有自己身后的亲人。
难道真是我带错路了不成?
凌杉不禁怀疑起自己。
不过一刹那,她便打消了这样的疑虑。
她赶忙站起身,向前贴住这高翘的石壁,不停的敲敲打打,不知摸索了多久,她终于发现在一片灌木丛之后的石板。
这石板与这峭壁浑然天成,若不是自己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去敲,也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声音变化。
凌杉跪在地上,从灌木丛底部发现了一个可移动的石块儿,费力挪开,面前的石门缓缓开启,凌杉赶忙拉上众人从石门背后的密道逃了出去,自己则到末尾殿后。
就在所有人都成功进入密道向前寻觅出处的时候,凌杉却发觉有人跟了上来。
数量还不少。
定是那些追兵赶来了。
他们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偌大的檀树林中找到了这片石林吗。
凌杉心下犹豫一瞬,转头看向在密道中回头望向自己的亲人们。
二婶探出头来,她说:“凌杉,怎么了,快,咱们一起走。”
凌杉强撑起一副笑脸,下一秒,她决绝的关上了石门,只给众人留下最后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
她说,“快走。”
凌杉站起身,在转头的一瞬间神情就冷了下来。
她要去引开那些追兵。
……
“可恶,这迷阵太厉害了,几乎一进去就会迷失方向。”
黑衣人的口中吐着听不懂的话,不像大煜方言,倒像是北国之语。
“北蛮?”凌杉冷不丁的一出声,让那些在阵法入口处徘徊的黑衣人都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猛然转过身,却只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下一瞬就冲着凌杉飞驰而来。
凌杉见状,在大雾之中隐去了身形。
她的轻功之妙,可以说是老生长谈。
没一会儿黑衣人们便失去了凌杉的行踪。
但凌杉却似鬼魅一般,从未离开过他们四周。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箭矢刺入后心,不知何时会从头上降下一根巨木砸上头顶,不知何人布下这种种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但黑衣人到底是武艺高强,在吃几次亏之后便小心翼翼不再上当。
眼瞧着那些黑衣人就要被引出树林之外。喻凌杉咬咬牙,背过手缓缓拉出自己收好的刀。
利刃出鞘,让黑衣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凌杉没有犹豫,当即跳下大树。
她看着对面警惕的黑衣人们,将手里的刀举到自己面前,冷笑道:“就凭你们,要杀天子?痴人说梦。”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眼神微凝,只听为首的那人一声令下,“留活口!”
一对人马列出队形鱼贯而出,直逼前方的凌杉。
“难不成,他们真是冲着我来的……”
凌杉这次本就没存着能全须全尾逃出生天的妄想,她只是想护住自己石林之后仅存的亲人。……若是不能,她也绝不独活。
这样想着,凌杉一个急刹,手持刀刃将刀锋对准了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人。
黑衣人们眼中毫无轻视,纷纷停下脚步掏出自己的兵器。
凌杉没有犹豫,当即迎上前去。
但寡不敌众,凌杉节节败退,在险而又险的再次躲开对方掷过来的暗器时,一只弩箭就在这时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此时夕阳西下,昏黄的天空逐渐变得血红,蔓延了半边天。
凌杉吐了一口血,一双秀眉紧紧蹙着,一掌折断了箭身。
刀剑无影,她若是再这样胡乱打下去,怕是连一条小命都留不下了。
只是,他们实在难缠。
凌杉咬着后槽牙,再次折腰躲过一击,又飞出一根银针,却来不及再躲过迎面一剑,只能选择顺势匍匐在地。
只听“哞”的一声,凌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便看到一只老黄牛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将先前持剑的那个人撞倒在地,其他黑衣人也被这场意外冲散了阵型,一时间竟没能再继续攻击凌杉。
被撞到的黑衣人恼羞成怒,趁大黄不备,一剑便捅了出去。
凌杉急了眼,当即冲上前去挡开一击。
一人一牛相背而立,在黑衣人之间游走,那纤细的身影好似一条水蛇,抓不住伤不及,而那老黄牛也是蛮力与灵巧并存,好似成了精。
但随着大黄的一声惨叫,那持剑的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黄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
“大黄!”
凌杉刚冲到大黄面前,就被它猛地一顶,竟一下子顶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随后它把身体一横,竟是要以一己之身拦住所有人的模样。
凌杉的眼泪在一瞬间就掉了下来,她隐忍着,咬得自己唇瓣都见了血。她剩下一根银针留给自己,猛地甩出余下所有,最后再深深地看一眼那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老黄牛,隐身闪入不远处的深山之中。
……
秦笙来至檀树林之后的石林之前,这是他当时为了寻找合适的木材为凌杉制作发钗时发现的,而今想想,大概是南晨前辈事先准备好的退路。
秦笙大步向前走去。
但不论石林如何变化,大雾如何弥漫,在秦笙眼中好似毫无变化,他始终没有迷失方向,像是认定了水之北的方向走去,很快,他便来到了高壁之前。
秦笙同样趴在墙上敲敲打打,过了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块儿可移动的石板,他一路走来都紧绷着的脸颊终于松弛了些许。
他刚要寻找石门的入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道人声。
“是……凌杉吗?”
秦笙面上一喜,“二婶,是我,我是秦笙!”但说完,他的神情又冷了下来,“二婶,凌杉不在里面吗?”
二婶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石门背后传来,“凌杉那孩子,为了保全我们,去引开追兵了!”
秦笙垂头思索着,没有开口。
“阿笙,”过了许久,二婶闷闷的声音从石门后传来,“你武功那么高强,你能不能去帮二婶找找凌杉,哪怕……哪怕是尸身都好,我们得让她回家啊……”
可门外早已没有了声响。
二婶知道,秦笙已经去了。
……
凌杉靠着树木的掩护成功争取到了一段安全距离。
但她看到自己还在不停淌着血的腹部,又是一阵眩晕。于是她一边跑一边瞧着附近能够止血的草药,看到了就连吃带嚼后往伤口上放。
总归是聊胜于无。
就这样,她躲进了当初秦笙养伤用的山洞里。
凌杉跌坐在草席上,只盼着对方在短时间内不要地毯式搜索这片区域。
缓一缓,我就缓一缓……
秦笙就是在此时赶到了。
他猫着身子,就躲在树丛之后观察着不远处的黑衣人们。
看着眼前的情境秦笙顿时了然。
此处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而他恰巧就知道那么一个。
那就是当初自己被凌杉所救之后的安身之处——那个隐秘的山洞。
秦笙想冲上前去搭救凌杉,可那些黑衣人还剩下十余人,若自己在此刻冲上前去,估计也就是落个同归于尽的结局。所以,还是游击的法子为上上之策。
眼看着他们再过一块空地就要接近自己当初养伤的那个石洞。秦笙脑袋一空,顾不上再思虑些什么,当即决定动手。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又是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身着内敛的黑色护甲,手中所持的都是统一的银色唐刀。
他们毫不犹豫,就在那块儿空地上与先前的那波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血红的夕阳下,是刀光剑影,是触目惊心。
秦笙觉着原先的那些黑衣人已经算是战力非凡,可碰上后来的这些,只能说是一群纸老虎罢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先前那波黑衣人的首领便被割了喉咙,上了西天。而剩下的黑衣人也是树倒猢狲散,四处逃命去了。
后来的黑衣首领收起唐刀,看似随意的招了招手,他身边身着黑色护甲的人攝影如风,以极快的速度追了出去。
秦笙的视线原本是跟着那些追出去灭口的人移动的,只是在转头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盯住了自己。
猛地转过头,秦笙就发现那黑色护甲的首领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此时血红的夕阳已然落下,周围空气好似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秦笙看着那个身形笔直,在昏暗的逆光晕影中茕茕而立,明明只有一人,却气吞万里如虎,仿佛这天地都可以被那人踩在脚下,让自己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