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耘脸色一怔,音色冰凉似冷玉,“胡闹。”
程克青驾熟就轻,眼眸一抬按图索骥般掠过谢耘没什么表情的五官,直达他脸侧的耳朵。
耳廓的边缘粉面含春,像是一抹桃花瓣的花尖。
她的指尖还勾着谢耘的衣领,谢耘忽而贴近的面容映在眼里,程克青心神一动,心底软得像是抽枝的嫩芽能掐出水来。
电光火石之间,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双唇已经贴上了谢耘脸颊。一时间,眼前的人石化般一动不动,她眨巴眨巴眼睛,好用来证明这一切的不真实感。
“这是你选的,可没有后悔药了。”谢耘深吸了一口气。
“……”
程克青尚未反应过来,谢耘修长的手指轻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俯身上来毫无节制的索取。
她惊得向后一缩,谢耘似乎早有预料般另一只手抚在她的脖颈后,整个人化作铜墙铁壁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臂弯里。程克青越挣扎,谢耘越入侵的迅猛,唇齿相依敲开她的心门直入心海。待得她缩到角落里时,谢耘又揪住她的脖颈让她无处可逃。
空旷的天地里,洋洋洒洒飘下零碎的雪粒子,但耳边的呼吸却是炙热极了,谢耘恋恋不舍地松开程克青,却发觉她愣愣地看向自己,嘴唇又红又肿。忍不住伸出指头抚摸过唇瓣,心疼道:“疼么?”
心乱如麻,脑袋却空落落的,程克青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怔怔地点点头。
谢耘闻声嘴角勾起一个罕见的弧度,他定定地望向程克青,肃声道:“今日是大雪。”他顿了顿伸出手,雪粒子落在掌心化成一滴水,“雪下大了。”
“嗯?”程克青觉得莫名其妙,但爱接话茬的习惯还是让她接了一句。
“以后每年的大雪,都陪我过,好么?”
谢耘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震得程克青缓了一阵,脑筋转了个弯才慢慢品味出来个中的意思,“你该不会是在求婚吧?”
“我以为我说得很直白了。”谢耘扬起一边的眉毛,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但毕竟带着羞涩之情,他只好抿了抿嘴,静静等待程克青的回答。
转瞬之间,程克青的脑海却是过了千万个念头。
你可真是出息了,师父不在,居然自己在外面鬼混得都要成亲了?
要是答应太快了,岂不显得我很没面子!
等等,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他现下根本不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样子,我若和他成亲了,治不好他,我年纪轻轻不就成了望门寡?
不对不对,程克青你不要被他的美□□惑,反正你都是要走的人,千万不可和他夹缠。
程克青抬眼正对上谢耘的一双星眸,浅色的瞳孔里满是自己的身影,白净如瓷风光霁月,直勾勾看着自己一脸希冀。拒绝的话语浮到嘴角,她鬼使神差地应道:“好。”
该怎么形容这份鬼使神差呢?自小在三剑山庄接受严格训练的程克青偶然得了这点子温暖,便似扑火的飞蛾,纵然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她也甘之如饴。
就当是饮鸩止渴吧,她想,能贪恋一时是一时吧。
那声好字刚说出口,程克青整个人被谢耘狠狠地摁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她刚才清明的脑筋此刻又昏沉了些许,只听得头顶传来谢耘的声音,“我这就去禀告谷里长老,很快,你等我好不好?”
埋在谢耘的胸膛里,程克青沉闷的“嗯”了一声。心想,谢耘的身上可真香,宽宽的臂膀抱着自己,一点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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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我没没听错吧?我的天爷啊,你就去了趟归念居,回来就要成亲?我看你不是疯了,你是痴了呆了傻了,那程克青不知道给你下了什么**汤。”无澈目瞪口呆差点从长凳上跌下去,看谢耘一脸正经,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两只手撑在桌前,止不住的唉声叹气,“我看你是完了,全完了,你的心思全都被那鬼精的丫头吸走了,是一星半点也没留在鱼渊谷。”
谢耘充耳不闻,从回来就拿着一本黄历翻来覆去地看,得空吩咐道:“今日议事厅开堂会,我有要事宣布。”
“好!我劝不住你,让长老们好好劝劝你。”无澈得了令,愤愤地朝屋子外走去,捂着头不住地念叨,“完了,全完了。”
谢耘翻了页纸,自言自语道:“冬至不错,反正不能拖到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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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三十六峰的长老,分为十八位居坐两侧,正堂上一左是吴三七,一右是谢耘。众人脸色纷纭,目光错综复杂,噤若寒蝉。
率先开口的是南雀峰的徐长老,他朗声笑道:“我看不错,那姑娘是个实诚人,千里迢迢护送你回来,就算是程卓英的徒弟又怎么啦?谢晏和程卓英是死对头,又不影响下一代,冤家宜解不宜结,反正他死了嘛,何不其乐融融,早早把婚事举办了。”
“啪”的一声,茶盏四裂。虎踞峰的孙长老阴沉着脸色,“诸位长老有所不知,这三剑山庄通敌叛国被季长青剿了个干干净净,我看老谷主要是在世,这等卖国求荣的贼子怎有机会混进鱼渊谷?”他瞥了眼谢耘,意有所指。
“叛国?叛什么国?叛大舆无耻狗皇帝的国么?且不说这等罪名真假与否,在座的莫不是忘了鱼渊谷的谷训?淡泊以明志,帝乡不可期。我看孙长老,人老尘心不老啊!”鸣龙峰的齐长老悠哉地品了口茶,赞道:“好茶,好茶!”
“你放什么屁?我怎么说得不对了?”孙长老拾起手边的残盏碎片正欲真扔过去,吴三七长杖一击,杖气四射顿时将碎片震为齑粉。他问道:“谢耘,若不让你成婚,你如何?”
谢耘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他一一睨过座上之人,冷声道:“我敬重各位长老,特地来知会一声,还望诸位莫失了分寸,别忘了谁是谷主。”说罢拂袖而去。字字掷地有声,余音绕梁。
谢耘一走,方才寂静肃穆的议事厅犹如沸水开锅,大家七嘴八舌冲向吴长老,恨不得将屋顶吵翻天。
“想不到我马上要抱上谢耘的娃儿喽!但愿生个娃儿比他活泼可爱些!”
“依我看,男大不中留,要成家立业便随他去吧,反正都一样嘛,再差能差过他娘,生下他便要出谷,闹着出不成,自尽以死明志。”
“那女子叫什么,程克青是吧?你们查了底细干净么?莫不是使了什么美人计,为了灵津玉砂丹?”
“我说你可真是王婆卖瓜,那谢耘是个冰溜子性格,哪个女子神仙转世,用三味真火暖化他铁树开花,老谢家也算是烧高香了。”
眼看越吵越烈,吴三七敲了敲铁杖,众人闻声肃静了下来,等他发话。吴三七摩挲着铁杖,正色道:“既然他心意已决,咱们便诚心祝福,不可逾越。只是这女子不能祭庙堂拜祖师,这样也不算违背了谢晏的夙愿,诸位意下如何?”
齐长老放下托在手心的茶盏,诧异道:“不祭庙堂不拜祖师,不算谢家人,自然不能继承灵津玉砂丹,此法甚妙。不晓得那谢耘同意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自有分寸。”
余下人见已成定论,皆抱拳行礼应道:“一切谨遵吴长老吩咐。”
见无人反驳,吴三七遣散一干人等,独自撑着铁杖起身朝酽松轩走去。他心有已经盘算,程克青既已应允了他的要求,明知谢耘身患重疾,还能答应嫁给谢耘,可见这傻小子也不算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祭庙堂拜祖师,届时她得了灵津玉砂丹也怪不到自己身上,即便她出谷也不算违背祖宗法制。
这已经是两难之下,他能想出来最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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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克青正襟危坐捧着两捆麻线,正在缠线。冷不丁门框透出一丝缝,寒风钻了进来,一同探进来的还有一张懵懂好奇的笑脸。
“敏敏,你怎么来了?”程克青起身掀起帘子,团紧敏敏的脸蛋,“小脸冻得这么冰,冬青呢?你屋子里没人?”
敏敏摇摇头,黑溜溜的眼珠子满是疑惑,她煞有介事道:“青姐姐,我听人说,你要当我的小舅妈了?”
手里的麻线一骨碌掉在地上,线头还捏在手上,程克青眼疾手快抓住麻线卷,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谁说的?”
敏敏捧着脸趴在圆桌上,扒拉着手指头,“大家都这么说,冬青这么说,白术也这么说,杜松、决明、桑菊、王阿婆......”
“停!”程克青从一团乱麻中腾出手握住敏敏灵动的手指头,她尴尬道:“没说让你把归念居的人名字都讲一遍吧?”
“还没有说完呢。”敏敏挣扎着要将指头掰完,程克青用力攥紧敏敏的小手,敏敏动弹不得,忽而一笑道:“青姐姐,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胡扯,我怎么会害羞!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操心!”程克青声色凛然吓唬敏敏,“偷听大人讲话,晚上月亮婆婆会来割你的耳朵哦!”
果然,小孩子很是好哄骗,敏敏吓得双手捂住耳朵,忧心忡忡道:“那怎么办,我偷听了好多好多,呜呜呜呜呜我的耳朵没有了。”
程克青撩开敏敏的碎发,来了兴趣,“你都偷听了什么,说来听听,我看月亮婆婆会不会为了这些来割耳朵。”
敏敏眼眸一转,眉头紧锁小声道:“我听说,姥姥想偷偷出谷,姥爷不同意,逼得姥姥跳了潜江台!”
“姥姥?姥爷?”程克青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这个姥姥姥爷便是谢耘的爹娘。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复杂的亲戚关系。程克青大吃一惊,呆若木鸡,“她到死都没能出鱼渊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