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程克青忽然想到了三剑山庄后厨房的一只骡子,为了让骡子心甘情愿不舍昼夜地磨五米,阿婆在磨盘中央用树杈吊着一根硕大的萝卜,骡子眼前的萝卜引着它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磨盘转悠。
此刻,她成了骡子,灵津玉砂丹成了那根萝卜。姜太公钓鱼,就看她愿不愿意上钩。
程克青面色森寒,冷笑一声,“我要灵津玉砂丹何用?”
“你需要重新恢复内力。”吴三七一双鹰眼盯着程克青,讥讽道:“不要痴心妄想永州段家能治你的病症。他只能助你痊愈中伤的任督二脉,对你来并没有什么用处。你还是要大量的内力练就天下第一的武功,不是么?”
“我要天下第一的功夫做什么?”
寒风阵阵吹得她身上披着的外衣鼓起来,透进不少冷风。吴三七从身后亮出一个物件,程克青适才回温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吴三七的手里拿着一把宝剑。剑身轻巧肃穆犹如一条飞龙在天,刻着三剑山庄特绘的图腾,剑柄镶嵌一颗名贵的翡翠碧玉。程克青再眼熟不过,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幽篁剑,是师父从不离身的幽篁剑。
“你哪里得的剑?”程克青上前欲抢下幽篁剑一探究竟,被吴三七迅如闪电一杖挑开双手,她只觉得从虎口处一路到肩头震得发麻。
好深厚的功夫!
“我还以为,你也不怎么着急程卓英的死活么!”吴三七气定神闲收回铁杖撑在手心,拿着幽篁剑抬声道:“我老头子从来不占人便宜,要你看清楚我的诚意,必然是有所准备,如何,这买卖你做么?”
“既然要讲诚意,那你老实说,我救下他会怎样?”程克青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手背,留下深深的血痕。彷佛只有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才能让自己清醒些,好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会赐你两颗灵津玉砂丹。这第一颗丹药是为了让你迅速恢复内力。届时你体力的真气会逐一冲破奇经八脉的关碍,形成至纯至阳浑厚的内力。此后你得用周身内力帮助谢耘去芜存菁,提炼精纯的内力修复断脉。不过,经此一番,你会再次内力尽失,我赠于你第二颗丹药复原内力。”
程克青细细琢磨了一番吴三七的话,眉头紧蹙,“将我练成个盛接内力的容器,给他把断脉的内力滤过一遍?”
吴三七摩挲着铁杖缓缓点头,端详程克青的表情,默了一会开口道:“灵津玉砂丹是为禁药,外人只知它能短时间内快速提升内力至大境界,但其副作用甚大,**凡胎的经脉如不强行约束清心修炼,轻则内力反噬全失,重则走火入魔变成个不人不鬼的疯子。”
程克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师父现在如何?”
“程卓英的手上有季长青的把柄,他为了一己私欲设计陷害了你的师父、同门,乃至整个三剑山庄,你师父被囚禁在兹州的地牢里生不如死。”吴三七意味深长道:“你也曾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逐鹿大会的魁首,被季汀兰害成这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你甘心么?这份屠戮师门的血海深仇难道你不想手刃敌人?我告诉你,剑锋入喉,看着敌人从垂死挣扎到烂成一滩血泥,他的血液会染上你的剑、你的手、你的心,亲手报仇的滋味可是快活极了。”说着吴三七竟然咂起了嘴,好似真的在回味那份疯狂的快意。
好像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怎么为了恨杀人,自小习武以来便是秉持无愧于天地的信念,锄奸扶弱保家卫国。兹州以来程克青一直尽力逃避现实,可被人逼着面对残酷事实时,她好似被吴三七在心中点了一把熊熊烈火。
“我还有一个条件。”程克青偏过头,双眼似刀寒气逼人。她凛然道:“不能告诉谢耘我们的交易。”
“成交!”吴三七一口应下,很是欣赏程克青不拖泥带水,他忍不住好奇道:“小姑娘,你不害怕么?”
害怕什么?
害怕走火入魔?害怕功力全失?和师父比起来,这点子害怕算什么。只要能和师父团聚,她愿意独自承担这世界上最大的苦楚。程克青像是被蛊惑的魂魄,失了理智,双眼发红,脑海一层层涟漪泛起回荡着一个念头。
一定要以血换血亲手报仇,用自己的手一剑封喉杀他个干干净净!
杀了他!杀了他!
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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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七临走前留下了一本《明夷九经》,责令她尽快熟悉书上的心法招式。程克青心事重重回了归念居,她心里有事,眼神放空只管直愣愣往屋子里走,没留意和一小人撞了个巧。
“青姐姐,你真回来了?”程克青敛眉低头一看,抱着自己腿娇声呼唤的正是敏敏。小姑娘一脸纯真无邪,笑容可掬搂着程克青,这才令她昏昏沉沉的心思清明了不少。
不等程克青开口,敏敏皱着眉道:“青姐姐,你变了样子。”
程克青纳闷,屈膝道:“我变了什么?”
“青姐回来了,脸上凶巴巴的,像是要打人!”说到“打人”二字时,敏敏攥起拳头佯装要捶打的表情,气鼓鼓道:“凶得很!我都有点害怕。”
敏敏不曾习武,自然不知道所谓“杀气四露”便是程克青此刻的模样,只能说出自己最直白的感受。
程克青转过头压下心头那波涛滚滚的杀意,挤出个笑容,“现在呢?敏敏看我现在还凶么?”
敏敏伸手抚上程克青的两道弯月眉,一本正经道:“不凶了。姐姐这次去了好久呀,还记着敏敏吗?”
“当然记挂着敏敏呢!”程克青忽然响起了昌儿,两人一般大的年纪,也不知道谢耘最终有没有将昌儿送去临阳观,她低声道:“本来想给介绍个新朋友,可惜他有自己的事情不能回谷里。”
“没关系呀,等以后敏敏长大了,姐姐再带敏敏去找新朋友好不好?”敏敏眼睛滴溜溜转,很是期待。
程克青垂眼,心里却冒出一个念头,以后,多么新鲜的词。她怕是没什么以后了。
“敏敏!你怎么又不好好睡觉,偷跑出来了?”
冬青抱着一团裘毯循声冲出来,见着程克青大吃一惊,“小青!你可回来了,方才前山来人寻了你好久,我们都说没见着你回来的影子。他们偏不信,硬生生等了好一阵子才走。”
程克青接过毯子披在敏敏的身上,将她推进屋子里暖和去,转头不解问道:“寻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么?”冬青见程克青一副劳苦奔波的样子,拉起她的手直往屋子里拽,“你先换洗一下吧,瞧瞧你冻得手这么冰凉。”
冬青一眼看透程克青身上披着的外衣是男装,她嗤嗤笑道:“你被指派去酽松轩啦!人家来接你过去呢!左等右等不见人只好先走了。”
“我去酽松轩?”
她还没来得及休整一番,谢耘已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竟还要去酽松轩做活伺候他?程克青目瞪口呆好一阵,心中恨恨想着:这个杀千刀的谢十三,非得吃我一掌才消停么?
她不经思索,这念头涌上心头才察觉不对劲。哪里还有什么谢十三,此刻应该改口称呼他一声,谷主。
屋子里闪出一黄衫女子,不屑道:“冬青,咱们还是小心着点,不知道有些人使了什么狐媚术,才换得攀高枝的机会,可惜啊麻雀终究是麻雀,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程克青一看此人十分眼熟,细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这黄衫女子正是之前欺负连翘,她连夜去前山帮连翘出气时的女子。
“茯苓,你瞎说什么呢?”冬青推搡着茯苓,“知道你从前山被罚来不称心,也别拿无辜的人撒气!”
“我说得哪一句是瞎说?”茯苓挑着眼轻蔑道:“有些心术不正的人,迟早会有人收拾,终究没什么好下场。”
程克青微微一笑,下巴一点朗声道:“谁要收拾我?你么?”
“人贱自有天收!”
“越发不像话!赶紧出去!”好脾气的冬青也恼了几分。
茯苓昂着头扭身朝门外走去,不料程克青身形一动,挡住她的去路。
“茯苓是个好名字。”程克青叹了口气,怅然道:“我曾受人恩惠,茯苓糕确实很好吃,所以我给你加点印象分。”
茯苓瞪着眼睛,看傻子似的盯着程克青。
“可惜,你的原始分数太低了,这点加分实在是救不了你。”程克青说完,簪云剑出,锋芒毕露架在茯苓的肩头,剑气逼人吓得茯苓花容失色,将将要嚎叫起来。
程克青转动剑尖,茯苓的皮肤渗出一丝血痕,她登时闭嘴憋住气不敢乱叫。
“你口中的高枝儿对我来说完全不值一提,我不用使什么狐媚子妖术,谢耘也会来巴巴的求我。”程克青嘴角一弯,眉开眼笑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罚到后山来的么?你真以为是自己手滑?”
程克青弹指一挥,一颗石子划过茯苓的双眼,刀刻斧凿般生生嵌进门里。
“是你?”茯苓眼里满是震惊,她颤着声,不可思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程克青收起簪云剑,言简意赅丢下一句话,“很简单,人贱自有天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