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倚着江岸一处的静阁,这里是只供有身份的人士叙事攀谈的好去处,红墙绿瓦下,白色圆柱栏杆圈着一江湖水,微风荡漾,波光粼粼。
邢青蔓翘腿坐着,双目移到一旁看窗外的景致,约有五分钟,听到人噔噔上楼来的声音,女子才转过视线。
一回头对上一双凉目,邢青蔓笑的风情万种,"应中将,可算把你给等来了。"
姜旧影站在靠窗角落的一旁,感觉到好像有视线朝她射来,一抬眸,却只看到男子已走过去的身影,身后跟着也一身戎装的张副官。
与那日所见不同,应缭尘今日穿着一身军装,身姿挺拔,肩章上扣着一道麦穗两道星星,眉清目隽,却寒气逼人。
他似乎刚处理完公事赶来,惊骇到男子压迫性的气质,邢青蔓执手悠悠倒了杯茶。
"说吧。"
"什么?" 女子似乎有些诧异男子的过份直接,上次交面时,好歹还同她客气了番。
"应某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便多留,邢小姐有话还请直说。"
应缭尘幽幽凉凉,双眸凝视着她。
内心压着一系列疑问,邢青蔓轻笑道,"应中将多心了,青蔓今日之约不是说好了是与您赔罪的吗。"
应缭尘挑眉,目光微凉。
将倒好的一杯茶盏推置到男子面前,邢青蔓勾着温柔如媚的笑,"中将,怎么一来,气势就这么骇人,可当真是吓到青蔓了。"
应缭尘看也未看那将茶盏推置而来的纤手,女子明媚的笑像极了摄魂的罂粟。应缭尘对着她,嘴角也淡淡勾起笑,只是渗在嘴角的却是森然寒意。
看得邢青蔓心里直发毛。
应缭尘站起身来," 既然邢小姐没有要事,那应某就告辞了。"
说罢,男子就王者风范般退开脚下的椅子,皮鞋与褐色地板相磕,发出沉重嗒嗒声。
"应中将!" 到底是沉不住了气,邢青蔓也站起身,喊住欲要走的男子。
应缭尘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转过身来,表情不冷不淡,"邢小姐想起你有何事了?"
"曹世豪要同你合作。"
应缭尘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邢青蔓心里直打鼓,心里七上八下,这个男人分明就不按套路来,与她以往遇到的那些男人根本就不一样。
而且,他一点都没有认真看过她,甚至于,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想到自己昨天,还在为他应了自己的邀约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原来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怪,那日这男子的戏做的极好,她竟傻傻的没有看出来。
微滞了滞,邢青蔓面色平静,尽量从容道," 京城那边的消息,想必应中将已经知晓,袁大总统打的是何算盘,大家都心知肚明,曹世豪要在江苏联衡起各地有势力的军阀——抗袁,应中将是个不错的人选。"
"与其助纣为虐,不如各自分伐,占山为王,做个逍遥的诸侯王,不知应中将意下如何?"
应缭尘眸子幽深,轻呵了声。
"邢小姐难道不知,家父是袁总统手下得力大将吗?你如何就能笃定我会违背家父,转而与曹世豪联手?"
邢青蔓嘴角扯出一抹莫测的微笑,语气幽幽,"应中将,半月前,在你父亲的寿宴上,你设局擒拿暗杀者,却没呈想,应司令临危之时为保护自己的长子,却将你母亲拱手做了替罪羊,这笔帐,想必你还记得吧?"
应缭尘双眸一凛,面色阴了几分。
邢青蔓又缓缓道,"这样的父亲,实在是令人难以钦佩,我派人调查过,在应中将留学的几年时间里,应司令可谓是对二太太不闻不问,不知道是对二太太的年老色衰生了厌,还是二太太做了什么令他不耻的事情。"
"二太太染上大烟,应司令可是做了不少贡献,更令人拍手叫好的是,二太太染上大烟之后,应司令非但不准许给二太太瞧病,还竟亲自找西医来,给二太太供上了最好的鸦片,让她醉生梦死,一生再也摆脱不了鸦片。"
说到精彩处,邢青蔓竟笑出声来,暗带嘲讽,她从没见过如此愚笨的妇人,和如此绝情的男子。
姜旧影靠窗而站,双眸止不住的征仲,吃惊不已,女子的这番话令人不敢相信,可见邢小姐说话时的神情不像是假的,可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应司令是故意这样害她自己的妻子生不如死,那应先生?
抬眸,偷偷瞥了眼背对着他而站的应缭尘,男子一语不发,只是周围森冷的气息越来越浓。
张副官也将视线投向男子,平静的目光中,藏着坚定。
"所以,这样的不称职的一位父亲,真的值得你去敬重,唯他马首是瞻吗?应中将。"
男子深邃的目光凛凉,冷凝着面前的女子,片刻,嘴角竟挂着森然的笑意。
眸如鹰钩犀利, "所以,邢小姐这般费劲心血,调查应某的家事,为的就是这一天,派人挑拨离间的用场?"
邢青蔓一时噎住,这些事当然不是她派人去查的,这些都是曹世豪告诉她,让她借以拉拢应缭尘。
"应中将,别忘了,你可还有个赤胆忠心的哥哥,应少校虽然不受管教,可应司令对他可是看重的很,这么多年了,应司令可曾对你这般用过心?"
"他让你带兵上战场历练,不过是为了帮助他最得意的长子,打下江山,做炮灰而已,你这么卖命的做事,换来的是什么?二太太死得冤屈,轻如蝼蚁,而大太太呢?她此刻说不定正悠闲的喝着下午茶呢!"
"待国内局势稳定,袁世凯复辟称了帝,应司令自然是被封官嘉爵,应少校也会手握重权,而到时候,你,应中将只会成为一颗被人遗弃的棋子!"
"是吗?" 应缭尘并没有被女子愈来愈激动的情绪感染,神色淡淡。
"应中将,卖命前,还是先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兔死狗烹的道理你应该清楚。"
"还有二太太,我想她的死,换来的却是你对应司令更无二心的忠诚,二太太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瞑目的吧?" 她说的极为轻挑,但还是遮掩不住她语气中的愤然。
她在恨。
恨应司令的绝情?
还是恨二太太的愚蠢?
一生为了谁而活,却落得这般了草的下场。
应缭尘冷目仍是凝着她,眼底有淬然的冰冷,薄唇轻启,"你说得很对,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邢小姐为何为这么尽忠,为曹世豪卖命?"
邢青蔓眉目盯着他。
只见男子嗓音森然,"百花厅?"
女子无声眼神闪烁了下。
应缭尘尽收眼底,又启声,"南京这一带皆是应家的军队,除此,京城,江西,浙江,也都有着雄厚的兵力,你回去告诉曹世豪,合作,也是他求着与应某合作,我没有必要为了邢小姐所说的,为母报仇,报复绝情的父亲,而去投靠曹世豪的道理。"
窗外刮进来的徐徐清风竟令人生出寒意, 男子声闲冷清, "还有,邢小姐,不如你再重新考虑下究竟投靠谁做你的靠山?"
空气在半空中停滞,姜旧影只觉房间内气压极低,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应先生,这样的应缭尘。
或许,这才是真正应先生的模样。
男子挑眉,俊脸在她眼前放大,好看的双眸深沉无波,刀削的轮廓,令人一不留意就会看得出神。
只是眼前的男子,眼中没有半丝多余的情绪,他眼中的沉稳,精锐,与肃杀,是曹世豪远比不是半分的。
沉凝了会,邢青蔓启声,"这么说,应中将答应抗袁了?"
男子眼中的沉稳与冷锐令她莫名不安,她有一种,什么都掌握在这男子手中的错觉。
女子敛下眉,细心想了想,又道,"不对,应中将自料理完二太太的后事后,就一反常态,主动请缨奔赴江浙,也就是说,你一早就下定了决心,抗袁?" 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有了这个念头,二太太的死不过让他提前行动了而已。
待惊愕的回过身来,邢青蔓只觉一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个男子,貌如天神的俊朗男子,竟有这么强的忍耐力,心思竟如此缜密,默不作声的作好了一切计划,且,让远在京城的应司令没有起任何疑心,相反,还对他十分信任。
他心中,其实早已恨透了应司令吧?
应缭尘语气微凉,"怎么?邢小姐是要考虑换主了?"
女子抬眸,美目眯起,"那要看应中将开的条件,是不是能诱得青蔓卖主求荣了。"
应缭尘转过身去,却不及防的对上了乖乖站在窗口墙角处,一脸呆滞的姜旧影。
视线一扫而过。
应缭尘淡漠道,"除了百花厅,江苏一带所有的歌舞厅,茶楼,酒店,皆入你的名下。"
倏而,应缭尘嘴角又挑起森然的笑,"当然,邢小姐,你要用你的能力来证明,你是否值得应某用上的筹码。"
邢青蔓被他一手的阔气有些惊滞,果真比曹世豪有胆色,曹世豪只许了护她在百花厅的声望与地位,可并未将百花厅交到她的手上,曹世豪虽有野心,可未必有应缭尘的智谋。
无论哪条,应缭尘都是她投靠的不二人选。
女子轻笑起来,"应中将,那是自然,我回去便曹世豪让他前来拜访,青蔓会助你早日成为南方一带的霸主。"
"到时候,青蔓可就全仰仗应中将了呢。" 女子又轻笑两声,如媚如丝。
应缭尘淡淡勾唇,不语。
邢青蔓退开椅子,朝男子走去,柔细的手搭在男子肩上,妩媚的柳叶眼动情的闪着柔光,"应中将,合作愉快,青蔓就先告辞了,免得引曹世豪怀疑。"
男子眼眸深邃如冰。
邢青蔓又贴近他,耳边低语,"应中将,你不知道对着美人,要多笑,更会勾人心魂吗?说不定,青蔓就连命也舍得交与你手上呢。"
半是调笑,半是认真。
男子情绪辨不明,复杂的看着她。
邢青蔓心中竟生出雀跃,视线投到一旁站着的小助理,"走罢。"
姜旧影忙拿好邢青蔓的东西,跟着要下楼,路过应缭尘身边时。
姜旧影皱眉,悲戚又沉重的看着他,男子眼神扫过来,姜旧影嘴唇一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步履沉沉的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