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了,一辆别克汽车停在不显眼的拐角处,车内的男子半阖着眼,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随同而来的张副官在驾驶座默默等着,车内一片寂静,直到对面百花厅来来往往的宾客们,人影渐渐稀薄,街道只剩下零落的三两行人。
张副官只觉视线越来越模糊,困意甚浓,忽地,后车座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张副官。"
姜旧影在百花厅门口站着,目送邢青蔓坐上私家汽车后,方才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转过身子,沉着夜色赶回驿站。
一路,脑海中不时回想着几个小时前在百花厅突然遇到的那位应少爷,她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认错了人,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可待那男子冲她暗示不要言语时,她才确定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只是,这位应少爷为何会出现在南京呢。
正垂头想着,面前一堵身影挡住了她前行的路,抬眼看去,只见是一便服打扮的魁梧男子,虽是便服,可这男子身上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清正气质。
"这位姑娘,您可是姜小姐?"
男子不觉尴尬,挡在女孩面前恭敬问话。
姜旧影点点头,"是,我是姓姜。"
直觉上这位男子应该不是坏人。
张副官恭敬道,"姜小姐,应中将邀您一谈,还请随我来。"
"应中将?" 姜旧影思索着。
又问道,"可是应府二少爷,应缭尘?"
张副官笑而不语,"姜小姐,请随我来。"
见男子不愿多透漏,只顾引她前去,姜旧影只好跟着男子魁梧背影的身后,迈着步子谨慎小心,心中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跟着男子走,万一,自己直觉错了呢。
好在并未走多远,男子便在百花厅对面的一处拐角停下了脚步,姜旧影还没做好该不该继续跟着他走的决定,步子也兀地跟着停了下来。
男子拉开车门,"姜小姐,请。"
姜旧影犹豫着站在车门旁,目光探过车窗,瞥见车内一男子俊俏的轮廓,身着黑棕色竖纹西装,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浑身散发出矜贵的气质。
夜色深,只一张侧脸轮廓,让她并未看清,身子又微微往前探了探,车内男子的视线也正好向她投来,一时之间,视线撞了满怀,应缭尘勾起嘴角,难得带着温和,"姜小姐,好久不见。"
看清了男子面容,姜旧影说不出闯入心中的是什么感觉,惊讶,兴奋,还带着小小的雀跃和心酸。
他乡遇故知。
姜旧影没在犹豫,弯下身子坐了进来,记得上次这样的情景,还是在京城,隆隆的下雨天,漫天铺地的狂风暴雨,车内的人也是他。
姜旧影怀着一肚子复杂情绪,尴尬又熟悉的朝男子打了招呼,"应先生。"
每次见她话都不多,应缭尘细细看着她,数月不见还是那般拘谨,身上穿着简单样式的短衫长裤,脖颈处露出白皙的皮肤,头发用一根细绳绑着,整齐的垂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却莫名显出一股清灵气质来。
一双扑闪的眼睛看着他,眼眸中有熟悉也有陌生,但更多的是拘谨。
应缭尘淡淡嗯了声,问道,"你怎么会在南京?"
一些不好的画面突然就闪进脑海中,姜旧影手捻着一处衣角,目光垂下,低低道,"家中遭遇了些变故,京城不能待了,本想着来江西投奔亲人,可到了南京,盘缠不够用,这才多留了几日,賺些盘缠。"
注意到她内心不安定的小动作,应缭尘放缓了声音,"那,你家母身体可还好,随你一同来的?"
姜旧影本捻着衣角的动作,忽的停滞了,暗暗抓紧了衣服,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把呼之欲出的眼泪憋回去。
已半月有余,可她再听到有关母亲的字眼,仍会一瞬间就酸涩了眼睛。
姜旧影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故作轻松道,"阿娘去世有半月了。"
应缭尘有些发怔,随即又恢复了淡然模样,本想再开口询问她母亲是否因为旧疾突然去世,可一看到眼前女孩强装轻松的模样,心中一丝不忍,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那,你现在和谁一起?"
"和一位同乡的弟弟,阿离。"
应缭尘点点头,又开口道,"不如你来我这工作,薪水不会比你在百花厅少。"
男子的眼眸深邃真挚,沉静一片,姜旧影顿了几秒,答道,"多谢应先生好意,不过我与邢小姐已约好,不能擅自出尔反尔。"
许久,应缭尘淡淡启声,"好,那以后若有难处,来南公馆寻我即可。"
"嗯,多谢应先生。"
应缭尘看着车窗外已深的夜色,沉声道, "你现在住哪,我送你回去。"
姜旧影本能的想拒绝,可看了看车窗外又深了几分的夜色,行人道已无人影,黑漆漆一片,也就应了下来,没再拒绝。
"东来旅馆。"
"嗯。"
随即男子吩咐道, "张副官,去东来旅馆。"
"是,中将。"
一直端坐在驾驶座的张副官,一扫困意,转着方向盘,启动了车子。
车内又陷入静默。
应缭尘看向窗外的夜色,没再回头。
姜旧影悄声道,"应先生,你为何也会在南京?"
男子回过头来,沉静的目光看向她,低醇的嗓音响起,"来南京处理些公事。"
不知为什么,男子猝不及防回过头来,扫向她的视线,让她有些无措,手慌脚乱。
别过相对的视线,低声哦了一声。
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抬头问道,"那,应凌墨先生还好吗,伤势怎么样了?"
应缭尘一字一顿道,"他很好,伤已经没事了,现在还在京城,伤好后不久就会回江西了。"
江西阿,怎么好像到哪都会遇到应家的人。
"哦。" 姜旧影又低下头去,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
应缭尘看着少女垂下的脑袋,柔顺的头发从身后散下来,扑垂在耳边,显得异常柔和。
"你很怕我么?"
低醇清冽的声音将夜空划破。
"什,什么。" 姜旧影困意泛了会儿,只听见男子低低的声音,内容不明。
应缭尘勾着嘴角,看着少女茫然不知的样子,淡淡道,"没什么。"
脑中闪过今日见面时的场景,男子又道,"今日的事,我已经提醒过顾老板,以后不会有人再让你去敬酒,百花厅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你一定要处处小心,保护好自己。"
男子语气淡淡,并无其它别的情绪,可姜旧影却听的心中一暖。
再看向男子时,男子已将视线投向前方,车窗外倾洒的月色照在男子侧脸轮廓上,玉生的面容,冷硬俊俏。修长的手指扣在一处,白的发光。
这些话从这样一个男子口中说出,且,是与她的对话,本身就像一成梦。
"嗯。" 带着鼻音,姜旧影低低应了一声。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