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砚 第4章 血印

黎明前的官道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裴云川勒住战马，抬手示意身后队伍停下。三十名精锐亲兵立刻散入道旁树林，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将军怀疑有埋伏？"赵昂低声问。

裴云川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道路中央一片反常倒伏的野草上——那痕迹太整齐，像是被人刻意压出来的。晨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不是露水的清新，而是血腥气。

"沈砚呢？"他突然问道。

赵昂指向队伍末尾的马车："还在睡，要叫醒他吗？"

裴云川摇头，自己策马来到马车前。他轻轻掀开车帘，只见沈砚裹着墨青色斗篷蜷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自那夜坦白身份后，沈砚的寒毒发作得愈发频繁，此刻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蹙着，唇间偶尔漏出几声痛苦的喘息。

裴云川伸手想探他额头，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自从知道沈砚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便在心头萦绕不去。他收回手，正要放下车帘，沈砚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将军偷看我？"沈砚声音沙哑，眼里却带着惯常的调笑。

裴云川面无表情："前方有异状，你待在车里别——"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裴云川拔剑格挡的瞬间，林间骤然射出数十支箭矢。亲兵们举盾相迎，金属碰撞声震碎晨雾。沈砚猛地推开马车门，正好看见三个黑衣人从树梢扑向裴云川后背。

"小心！"

他纵身跃出，袖中柳叶镖激射而出。最前面的刺客喉间绽开血花，但另外两人的刀锋已至。沈砚旋身挡在裴云川身后，一柄长刀划过他左臂，另一柄则深深扎入他右肩——正是淬了毒的部位。

"沈砚！"裴云川转身接住他踉跄的身体，眼中寒芒暴涨。长剑出鞘如龙吟，两个刺客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经飞上半空。

血雾弥漫中，裴云川抱着沈砚退到马车后。怀中人疼得发抖，却还强撑着笑："将军...这下...我们扯平了..."

"闭嘴。"裴云川撕开他肩头衣衫，伤口周围已经泛起诡异的青色。这毒他认得，和当年沈砚母亲中的一模一样。

林间厮杀声渐歇。赵昂满脸是血地跑来："将军，刺客全歼，但我们折了五个兄弟。"

裴云川用斗篷裹紧沈砚："查他们身上有无印记。"

"已经查了。"赵昂压低声音，"每人左肩都有青蛇纹——是丞相府的暗卫。"

沈砚在裴云川怀里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溅在将军玄甲上。裴云川瞳孔骤缩，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撕开沈砚前襟，俯身含住伤口开始吸吮毒血。

"将...军..."沈砚疼得弓起身子，手指深深掐入裴云川臂膀。当第三口毒血被吐出时，他终于受不住，一口咬在裴云川肩头。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将军的。

裴云川纹丝不动，直到吸出的血转为鲜红才停下。他随手抹去唇边血迹，从腰间取出青瓷瓶，将最后两粒药丸塞进沈砚口中。

"咽下去。"

沈砚摇头，含糊不清地说："寒砂丹...只剩...将军自己..."

裴云川直接捏住他下巴，用舌尖将药丸顶入他喉间。这个近乎亲吻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沈砚喉结滚动，咽下药丸的同时，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划过那颗泪痣，最终消失在衣领深处。

"为什么挡刀？"裴云川声音沙哑。

沈砚虚弱地笑了笑："因为将军...还没告诉我...西域的故事..."

裴云川正要回答，赵昂突然惊慌来报："北狄骑兵出现在五里外！打着和亲使节的旗号！"

裴云川脸色骤变。他迅速将沈砚抱回马车，却被人拽住了衣袖。

"去吧..."沈砚意识已经模糊，却还强撑着说，"我等你...回来..."

裴云川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时玄甲铿锵："赵昂带十人保护马车，其余人随我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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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在剧痛中浮沉。恍惚间，他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的江边，看着父亲的身影被浊浪吞没。冰冷的水流漫过口鼻，带着死亡的气息。忽然有双手将他拉出水面，那人的眼睛像沙漠里的星子...

"青鸾...火凤..."

他无意识地呢喃，手指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襟。那人身上有铁与血的味道，还有一丝清冽的松木香——是裴云川。沈砚安心了些，更深地蜷进那温暖的怀抱。

"你说什么？"裴云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砚想回答，却陷入更深的黑暗。梦中他看见母亲将半块玉佩塞给少年，玉佩上刻着展翅的青鸾...

"将军！"赵昂的惊呼将裴云川的注意力拉回现实，"沈公子说的可是'青鸾火凤'？"

裴云川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赵昂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条："从刺客身上找到的。"布条上歪歪扭扭绣着一只浴火凤凰，与裴云川腰间玉佩上的青鸾正是一对。

裴云川手指微微发抖。十五年前西域大漠，师父将青鸾玉佩交给他时说："另半块火凤在你救下的那孩子手里，将来凭此相认。"可他救下沈砚时，对方手里只有一方砚台...

"将军！北狄人退了！"亲兵跑来报告，"但他们留下了这个。"

呈上来的是一支金箭，箭尾系着北狄王族的狼头徽记。裴云川折断箭杆，里面掉出一张小笺：

「三日为限，交人退兵」

落款处盖着丞相印。

裴云川将信笺捏得粉碎。原来所谓和亲根本是个圈套，丞相早与北狄勾结，要的不仅是他的兵权，更是沈砚的命！

"将军，现在怎么办？"赵昂问。

裴云川看向怀中昏睡的沈砚。毒虽然解了，但寒毒又因失血而发作，若不尽快治疗...

"改道去青州。"他沉声道，"请薛神医。"

赵昂大惊："可青州在敌后！"

"正因如此。"裴云川轻抚过沈砚锁骨下的虎符刺青，"才没人想得到。"

??????

夜色如墨，破庙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裴云川用沾湿的布巾擦拭沈砚滚烫的额头。他们已经日夜兼程赶了两天路，沈砚的伤势却开始恶化。寒毒与箭毒在体内交织，让他时而高烧呓语，时而冷得发抖。

"冷..."沈砚又一次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裴云川解开战袍，将人揽入怀中。**的胸膛相贴，热度透过皮肤传递。沈砚本能地贴近热源，脸颊贴在裴云川心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平静。

"将军..."他在昏沉中轻唤。

裴云川收拢手臂："我在。"

沈砚似乎听懂了，唇角微微上扬。火光为他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血色，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裴云川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轻触那颗泪痣，又顺着鼻梁滑到淡色的唇...

"青鸾..."沈砚突然呢喃。

裴云川手指一顿："你说什么？"

"玉佩..."沈砚微微睁眼，目光涣散，"母亲...给了你..."

裴云川心跳漏了一拍。他取下腰间玉佩递到沈砚眼前："这个？"

沈砚艰难地点头，手指无力地碰了碰玉佩："火凤...在...砚台底..."

裴云川立刻翻出沈砚随身携带的那方古砚。翻转底部，果然有处几乎不可见的凹槽。他用匕首尖轻轻撬开，半块火凤玉佩正静静躺在其中——与他的青鸾恰好能合成完整圆形。

"当年...母亲...分开..."沈砚断断续续地说，"说...合璧之日..."

话未说完，他又陷入昏迷。裴云川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接口处突然弹出一根银针，针上卷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用密文写就的几行小字。

裴云川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普通情书，而是前朝太子留下的布防图，标注着一条从西域直抵京城的秘密通道。若此图属实，北狄大军完全可能绕过边防直取中原！

"将军！"赵昂慌张冲进来，"北狄追兵距此不足十里！"

裴云川迅速将纸条藏入贴身处，抱起沈砚："立刻转移。"

"往哪走？前面是悬崖！"

裴云川看向怀中昏迷的人，又摸摸胸口的密信。家国大义与儿女私情在胸中激烈交锋，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分头行动。你带兄弟们向东制造假象，我护沈砚走西边小路。"

赵昂瞪大眼睛："可西边是——"

"青州。"裴云川已经为沈砚系好斗篷，"记住，若三日后我们未到，就把这个交给北疆副将。"他塞给赵昂一枚令牌。

亲兵们迅速分散。裴云川抱着沈砚跃上战马，正要挥鞭，突然感到衣角被轻轻拽住。

"别...丢下我..."沈砚不知何时醒了，眼里满是恐惧，仿佛回到那个失去双亲的雨夜。

裴云川心头一颤。他俯身在那汗湿的额头印下一吻："不会。"

战马嘶鸣着冲入夜色，向着最危险的方向飞驰而去。沈砚被牢牢护在怀中，耳边是将军有力的心跳。恍惚间，他看见裴云川肩头渗血的牙印——那是他留下的印记，如同命运烙在彼此身上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