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砚 第23章 镜殇

边境的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粒，拍打在沈砚的脸上。他勒紧缰绳，眯眼望向远处的城墙——那里本该是西域最坚固的北门关，此刻却覆盖着一层诡异的冰壳，在月光下泛着青蓝色的冷光。

"冰傀的活性比昨天增强了三倍。"沈砚收回探察的银针，针尖已经结满霜花，"它们在吸收城墙砖石里的铁质。"

裴云川站在他身侧，青翼微微收拢。自从火泉疗伤后，他的翎羽边缘开始浮现金纹，此刻正随着呼吸明灭不定。"哨兵说那个'我'每天辰时会出现。"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城墙上的冰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个修长的身影踏冰而出，玄铁轻甲，墨发高束，背后的青翼在晨光中舒展——赫然是另一个裴云川！

沈砚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尽管早有准备，亲眼见到这个复刻品仍让他胃部绞痛。更可怕的是，当那个"裴云川"转身时，右眼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与本尊分毫不差。

"弓箭。"裴云川声音冷硬。

亲卫递上特制的火焰箭。裴云川张弓搭箭，翎羽上的金纹流动到箭矢上，在箭头形成一小簇跃动的金焰。箭离弦的瞬间，城墙上的复刻品突然转头，精准地看向他们的方位——

然后笑了。

那是一个裴云川独有的、左唇比右唇多扬起三分的笑容。沈砚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复刻品轻抬右手，一道冰墙凭空出现，精准拦截了火焰箭。冰与火相撞爆出漫天白雾，雾气中传来带着回音的话语：

"阿灼，你分得清吗？"

沈砚如遭雷击。这是裴云川在床笫之间才会唤他的小名！未及反应，身边的裴云川已经暴起，青翼全开冲向城墙。真正的青鸾之力爆发，沿途冰层纷纷炸裂。两个"裴云川"在半空交手，冰刃与火焰相撞的声音如同雷霆。

"军师！"阿穆尔焦急道，"我们帮——"

"退后！"沈砚厉喝，"所有人在箭上绑火心玉粉！"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是离开王城前墨夷给的"观魄镜"，能照出魂魄本源。当镜面转向空中激战的二人时，沈砚的血液瞬间冻结——镜中的复刻品体内流动的不是血脉，而是无数纠缠的冰丝，这些冰丝正组成与裴云川完全相同的能量回路！

"不是简单的复刻......"沈砚喃喃，"它在学习进化......"

空中传来一声闷哼。真正的裴云川右肩被冰刃刺穿，鲜血还未流出就被冻住。复刻品趁机扣住他的手腕，冰丝顺着手臂向心口蔓延。千钧一发之际，沈砚将观魄镜对准朝阳，反射的光束如利剑刺向复刻品眼睛。

复刻品松手闪避，却见沈砚已经跃上城垛，手中银针组成奇特的阵型。"认得这个吗？"沈砚声音很轻，"父亲教你的第一课。"

复刻品僵住了。这个针阵是沈明远独创的"九星锁"，世上只有他和沈砚知晓完整布局。抓住这瞬息破绽，裴云川的翎羽爆出金焰，将复刻品当胸贯穿！

没有鲜血。复刻品碎裂成万千冰晶，每一片都映出沈砚的脸。冰晶汇聚成漩涡，突然向沈砚扑来！裴云川想拉回他已经来不及，一片锋利的冰镜碎片划过沈砚右手腕，伤口瞬间泛出青白色。

"阿灼！"

沈砚踉跄后退，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城墙、士兵、裴云川焦虑的面容......全都像被浸入水中般模糊晃动。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冰晶中传来雪祭司的声音：

"来看看真正的未来吧......"

??????

黑暗。然后是光。

沈砚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裴府的药圃里。十四岁的自己正在晾晒草药，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纤细手腕上还未消退的鞭痕——那是三天前裴云川罚他采错药留下的。

"这是......记忆？"

他试图触碰少年时的自己，手指却穿过了虚影。远处传来脚步声，记忆中的沈砚立刻放下袖子，强撑着挺直腰背。年轻的裴云川大步走来，腰间还挂着未解下的马鞭。

"将军。"少年沈砚行礼，睫毛低垂。

裴云川冷冷道："我的护腕少了一只。"

"在兵器房第二格抽屉。"少年沈砚不假思索，"您昨日练箭后和犀角弓放在一起。"

年轻的裴云川眯起眼："你翻我东西？"

"没有！"少年沈砚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我...只是记得......"

这段记忆沈砚再熟悉不过。接下来裴云川会摔碎他辛苦熬制的药膏，骂他"多管闲事"。但此刻，记忆突然扭曲——年轻的裴云川伸手抬起少年沈砚的下巴，拇指擦过他眼角的细疤。

"这么在意我？"这个"裴云川"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

不对！这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沈砚拼命想挣脱幻境，却看到少年时的自己露出从未有过的甜蜜笑容，主动偎进"裴云川"怀中。周围的药草突然疯长，藤蔓缠上两人的身体，开出血红的花......

"破！"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幻象碎裂，沈砚发现自己跪在冰面上，面前站着真正的裴云川。不，准确地说，是裴云川的精神体——他的半透明身躯上缠绕着金红丝线，那是通过共生印记强行闯入精神世界的代价。

"将军怎么......"

"你的心跳停了三次。"裴云川拉起他，两人相触的手掌间有电光流转，"墨夷说这是'镜魇术'，必须有人把你带出去。"

沈砚这才注意到，他们站在一片由记忆碎片组成的迷宫里。每个碎片都映出一段过往，但细节被微妙篡改——青州重逢时裴云川眼中的戒备变成了杀意，火泉疗伤时的温情掺入了算计......

"雪祭司在重构我的记忆？"

"比那更糟。"裴云川指向迷宫中央，那里悬浮着一面巨大的冰镜，镜中映出的画面让沈砚浑身发冷——

成年的自己手持冰刃，刺穿了裴云川的心脏。而镜外的裴云川心口，已经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镜中未来会逐步变成现实。"裴云川握紧他的手，"我们得在它完全同步前找到出口。"

两人在记忆迷宫中疾奔。每经过一个碎片，沈砚就大声纠正被篡改的细节："这里你摔碎药膏后偷偷送了新的来！""火泉那天你根本没用内力逼我说话！"随着记忆被修复，冰镜上的画面开始模糊。

就在即将抵达出口时，迷宫突然坍塌。冰镜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抓住沈砚的脚踝。"留下吧......"雪祭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才是你们该有的结局......"

裴云川的青翼燃起金焰，却无法烧断那些手臂。沈砚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物——是少年裴云川当年摔碎又偷偷补送的白玉药瓶！他将药瓶砸向冰镜，清脆的碎裂声中，所有幻象土崩瓦解。

??????

现实世界，军帐内。

沈砚猛地坐起，咳出一口带着冰晶的血。裴云川的精神体刚刚归位，脸色苍白如纸。墨夷正在帐内布置符阵，见两人醒来，立刻递上两碗药汤。

"镜魇术破了，但□□已经入心。"老祭司声音发颤，"沈大人必须立刻进行'九针封脉'。"

沈砚看向自己的右手腕——被冰镜割伤的地方已经变成半透明，能看见里面蠕动的冰丝。他平静地点点头，取出九根银针，每根针尾都系上浸过火心玉粉的红线。

"请将军......"他将红线另一端系在裴云川指尖，"为我护法。"

第一针扎入天池穴时，沈砚的瞳孔瞬间扩散。裴云川通过红线感受到刺骨寒意，仿佛有冰锥顺着手臂爬向心脏。第二针灵墟穴，沈砚的呼吸停了十息，裴云川不得不口对口为他渡气。

当第六针落在神封穴时，帐外突然传来警报。阿穆尔冲进来："那个假将军又来了！还带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看向沈砚身后。

沈砚转头，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背后的虚影——一个右臂布满银纹的少年，面容与他七分相似，正将食指竖在唇前微笑。最可怕的是，那些银纹的走向与他当年的图案完全对称，如同镜像。

"第三子......"墨夷手中的龟甲掉在地上，"楼兰预言里的'影双子'......"

裴云川的刀已经出鞘，却见沈砚突然拔出心口最后一根银针，连带红线一起绷断！

"来不及了。"沈砚看向帐外，眼中金光大盛，"他在激活所有冰傀——"

大地开始震动。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冰层碎裂声，仿佛某种沉睡千年的怪物正在苏醒。裴云川一把抱起虚弱的沈砚，青翼展开到极致："墨夷！那面镜子最初在哪发现的？"

老祭司面色惨白："在...在青州堤坝的基石下面......"

沈砚与裴云川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那个最可怕的答案——雪祭司真正的本体，根本不是什么亡灵。而是被沈明远用火心玉封印在青州堤坝之下，随着洪水爆发扩散到整个北狄水系的......

"冰镜之源。"沈砚攥紧裴云川的衣襟，"必须去青州。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