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砚 第20章 烬燃

北狄边境的风雪比王城更刺骨。

裴云川勒住缰绳，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卫队停下。三天前收到的线报说雪狼卫在此处挖掘，但眼前只有一片平坦的雪原，连个脚印都没有。他眼角的那颗泪痣突然灼痛起来，像被火星溅到。

"阿穆尔，地图。"

亲卫队长递上羊皮地图，裴云川的手指沿着标注红线的位置移动——正是当年青州堤坝改道的支流走向。奇怪的是，这处本该是河谷的地方，现在竟是一片高地。

"地下。"裴云川突然道，"他们在挖地下河道。"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动。战马惊慌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裴云川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手掌按在雪地上——冰层下传来规律的震动，像是某种巨型机械在运作。

"后退！全体后撤百米！"

亲卫队刚撤到安全距离，前方的雪原突然塌陷，露出一个直径十余丈的深坑。寒气从坑底升腾而起，在空中凝结成诡异的冰晶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冰晶里裹着细小的黑点，仔细看竟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裴云川背后的青翼不受控制地展开，翎羽上的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自从地宫一战后，他的火凤之力越来越不稳定，每次情绪波动都会引发金焰暴走。此刻眼角泪痣的灼痛已经蔓延到半边脸，像是有火在血管里流动。

"陛下，要不要先回营——"

阿穆尔的话被一阵笛声打断。那音调诡异非常，时而尖锐如婴儿啼哭，时而低沉似野兽呜咽。坑底随之亮起幽幽蓝光，数十名雪狼卫踏着冰阶走上来，每个人手中都牵着一根冰链，链条另一端拴着通体透明的怪物——人形，但全身由冰晶构成，胸腔里跳动着青色的光团。

"冰傀......"裴云川握紧刀柄，想起地宫里那些被封存的继承者。这些怪物比之前见过的更完整，甚至能看出生前的面貌。

雪狼卫在坑边列阵，为首的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布满冰纹的脸——是假阿史那云岚！她右脸的伤疤已经痊愈，但皮肤下的冰丝更加明显，随着说话声蠕动："青君果然守信，赤君呢？"

裴云川的青翼微微震颤，几片翎羽无声地脱落，飘向雪狼卫后方。这是他与沈砚约定的信号——若发现异常，就以羽毛指路。

"少废话。"裴云川故意提高音量，"你们在此挖掘什么？"

假公主轻笑，突然挥手。雪狼卫齐齐拉动冰链，那些冰傀发出非人的嚎叫，胸口的青光暴涨。更可怕的是，坑底的蓝光随之增强，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轮盘正在转动——由无数水利图纸压缩而成的轮盘，与冰封王座同源！

"雪祭司大人说，您一定认得这个。"假公主抛来一块冰晶。

裴云川接住的瞬间，冰晶融化成一幅立体地图——是青州水系的全息投影！其中一条支流被人为改道，河道下方闪烁着数十个红点，最近的一个就在轮盘正上方。

"当年青州洪水，淹死的可不止平民。"假公主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还有沈明远安排在堤坝下的'火种'。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裴云川的泪痣突然流血，温热液体滑过脸颊。与此同时，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是共生印记在预警！沈砚有危险！

"动手！"他暴喝一声，青翼完全展开。

埋伏在雪林中的西域弓箭手立刻放箭，箭头上绑着的火油罐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地爆燃。雪狼卫的阵型瞬间大乱，那些冰傀却反常地安静下来，胸口的青光忽明忽暗。

裴云川趁机冲向深坑。假公主想阻拦，却被一片燃烧的翎羽逼退。坑边的冰阶已经开始融化，裴云川直接跃下，青翼减缓下坠速度。越往下，寒气越重，呼出的白雾瞬间结冰。

坑底景象令人毛骨悚然——直径二十余丈的冰轮嵌在地面，由无数水利图纸压缩而成，正在缓慢旋转。轮轴处立着三根冰柱，中间那根上绑着的人让裴云川血液冻结：

沈砚！

他的手腕被冰链锁住，心口的共生印记正对着轮轴中央的凹槽。更可怕的是，那些银纹重新出现，已经蔓延到脖颈，像蛛网般向脸部攀爬。

"阿灼！"

裴云川想冲上前，却被突然升起的冰墙阻隔。假公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急，仪式才刚开始。"

冰轮加速旋转，沈砚的身体随之颤抖。银纹如活物般蠕动，从他心口抽出一缕缕金线，注入轮轴凹槽。每抽离一缕，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而轮盘上的红点就亮起一个。

"住手！"裴云川的青翼燃起金焰，疯狂攻击冰墙。

假公主站在轮盘边缘，欣赏着他的愤怒："知道为什么选他做祭品吗？因为沈明远当年把最后一枚'火种'藏在了儿子心口。"她指向沈砚心口的泪痣位置，"现在，该用它点燃永生之泉了。"

轮盘突然剧烈震动，中央凹槽喷出蓝色火柱。沈砚在痛苦中抬头，与裴云川视线相交。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裴云川读懂了——"冰镜室"。

下一刻，沈砚用尽力气扯断右手的冰链，将某物抛向裴云川。那东西穿过冰墙缝隙，落入裴云川掌心——是夜璇给的那块残玉！

玉片接触皮肤的瞬间，裴云川眼前的景象变了。冰轮不再是实体，而是一张巨大的水系网络，每个红点都对应着一处水利工程。最惊人的是，这些红点正在向中央输送某种能量，而接收端竟然是......北狄王宫的方向！

"你以为雪祭司要复活泉眼？"假公主大笑，"他要的是整个北狄水系变成冰傀孵化场！"

沈砚突然剧烈挣扎，左手的冰链也被挣脱。他双手按在轮轴两侧，胸口的银纹疯狂涌向轮盘。令人惊讶的是，那些银纹接触轮盘后，红点一个接一个熄灭！

"不！"假公主尖叫，"拦住他！"

雪狼卫向沈砚射箭，但为时已晚。轮盘已经失去平衡，开始不规则震动。裴云川抓住机会，金焰全开冲破冰墙。就在他即将触到沈砚的瞬间，整个坑底突然塌陷！

"将军...走......"沈砚的声音淹没在冰层碎裂的轰鸣中。

裴云川眼睁睁看着沈砚随着轮盘坠入更深的地缝。最后一刻，他看到沈砚对自己微笑，手指向北方——北狄王宫的方向。

??????

冰镜室的门无声滑开。

裴云川握着染血的佩刀，踏过满地冰傀残骸。这里是北狄王宫最隐秘的禁地，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冰镜，无数个"自己"在镜中与他对视。

镜室中央有个水晶棺，里面躺着真正的阿史那云岚。令人震惊的是，她胸口有个与裴云川一模一样的青鸾印记，只是颜色已经淡得近乎透明。

"你来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裴云川转身，看到每面镜子里都出现雪祭司的身影。他依然戴着银面具，但面具已经与面部冰纹融为一体，像第二层皮肤。

"沈砚在哪？"裴云川的刀尖滴着蓝血。

雪祭司轻笑，突然打了个响指。所有镜面同时变换，显示出不同的场景——沈砚五岁被关冰窖、十岁偷看父亲笔记、十四岁初入裴府......最后定格在他坠入地缝的瞬间。

"很快你就会见到他，在永生之泉里。"雪祭司走向水晶棺，"知道为什么选你们吗？因为双生子的能量最纯净。"他轻抚棺中人的脸庞，"就像我和夜阑。"

裴云川瞳孔骤缩："夜阑？楼兰王子？"

"我的孪生兄弟。"雪祭司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他选择守护火凤，而我追求永恒。"面具下的眼睛看向裴云川，"就像你和沈砚，本是同根，却注定相杀。"

裴云川的青翼不受控制地展开，翎羽上的金焰将周围冰镜映得通红："胡说八道！"

"不信？"雪祭司突然掀开棺盖，将阿史那云岚胸口的衣服扯开，"看看真正的青鸾血脉吧！"

裴云川如遭雷击——阿史那云岚心口的位置，有个与沈砚一模一样的泪痣！只是这颗痣是青色的，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弱闪烁。

"当年我抽走她的记忆植入冰傀，又把青鸾血脉封入你体内。"雪祭司痴迷地抚摸那颗泪痣，"而沈明远那个叛徒，竟把火凤核心藏在自己儿子心口......"

裴云川的泪痣突然灼痛难忍，半张脸像被火烧着。与此同时，他胸口的半凤印记也开始发烫，与眼角泪痣形成诡异的共鸣。镜室内的温度急剧升高，冰镜表面出现水珠。

"感觉到了？"雪祭司兴奋地张开双臂，"你的火凤之力在呼唤另一半！"

裴云川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棺中人："她不是阿史那云岚......是夜璇？"

雪祭司的笑声戛然而止。下一秒，整个冰镜室剧烈震动，所有镜子同时碎裂！裴云川用青翼护住头脸，仍被飞溅的冰片割出数十道伤口。等震动停止，他抬头看到雪祭司站在棺前，手中冰刃抵着夜璇的咽喉。

"聪明。"雪祭司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太迟了。"

他划破夜璇的手腕，蓝色血液流入棺底凹槽。地面随之裂开，露出下方的巨大冰窟——那里有个沸腾的泉眼，泉水中沉浮着无数冰傀。而在泉眼正中央，沈砚的冰雕被银丝缠绕，正缓缓下沉！

"阿灼！"裴云川想也不想就要跳下。

雪祭司的冰刃拦住他："急什么？仪式需要双生子同时献祭。"他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里有个与裴云川对称的半凤印记，"你以为共生印是谁发明的？"

裴云川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雪祭司与夜阑是初代双生子，他们创造了共生术；而自己和沈砚，不过是这场延续数十年的阴谋的最新祭品！

泉水突然暴涨，冰窟四壁出现裂缝。雪祭司狂喜："成了！永生之泉终于——"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支冰箭突然穿透他的胸膛，箭头上缠着熟悉的银纹。雪祭司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本该沉入泉底的沈砚正悬在半空，右手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他的冰雕外壳碎裂大半，露出下面布满银纹的身体，而心口的泪痣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金光！

"不可能......"雪祭司踉跄后退，"火种应该......"

"火种从来不在我身上。"沈砚的声音因痛苦而嘶哑，"父亲把它藏在了......"

"我眼里。"裴云川接话，眼角的泪痣突然爆裂！赤红的光芒中，一块晶莹的玉片浮出——正是火心玉的核心碎片！

雪祭司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身体开始崩解。无数冰丝从他七窍中钻出，疯狂扑向裴云川。千钧一发之际，沈砚从空中坠落，用身体挡在裴云川面前。

"不！"裴云川伸手去抓，却只碰到沈砚的指尖。

冰丝将沈砚彻底包裹，拖向泉眼。他的银纹在最后一刻全部转化为金线，与裴云川眼角的红光相连。两人的声音奇迹般地重合："青赤相生，悲喜同源，双生合力，可镇黄泉！"

火心玉碎片坠入泉眼，引发惊天爆炸。裴云川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冰墙上。朦胧中，他看到沈砚对自己微笑，嘴唇动了动，然后彻底被泉水吞没。

裴云川读懂了那个口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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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川在雪原上醒来，手中紧握着半块火心玉。

北狄王宫已经坍塌，永生之泉所在的位置变成了巨大的冰湖。西域的军队正在清理战场，阿穆尔见他苏醒，连忙上前："陛下！我们在冰层下发现了——"

裴云川推开他，踉跄着走向冰湖中央。那里的冰层下隐约可见金色光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燃烧。他跪在冰面上，手掌贴着刺骨的寒冰。

眼角已经没有了泪痣，但胸口的半凤印记仍在。当裴云川的泪水滴在冰面上时，印记突然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什么。

"这次换我来找你。"裴云川轻声说，拔出佩刀狠狠刺向冰面，"无论几年，无论多远。"

刀尖触及冰层的瞬间，整个湖面的冰同时裂开。在众人惊呼声中，裴云川毫不犹豫地跃入冰窟，向着那点金光沉去。

冰湖深处，沈砚的冰雕静静悬浮，银纹已经全部消失，唯有心口的泪痣依然鲜红。当裴云川抱住他的瞬间，冰层迸裂，金光吞没了整个世界。

遥远的西域王城里，墨夷手中的骨符突然亮起。老祭司颤抖着看向北方，泪流满面："双凤归位，涅槃......重生......"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