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约黄昏时分。
苏家院门口刚挂上照明的灯笼,两旁陆陆续续就来了些人,各个都是昂首挺胸,眼底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期盼之意。
大约半个时辰前,苏家差去镇门口等消息的小厮回来报,苏正一行几辆马车到了,院里一收到消息,便各自忙碌起来,陈管事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领着一干下人在门口候着。
马车抵近,一路上都舟车劳顿,眼下几人也是没什么情绪闲扯,互相聊了几句,随后就拉马车的拉马车,卸东西的卸东西,众人一溜烟的都各自回自己院子。
今日一早,陈管事便吩咐人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里边内院管事也都知道今日主子要回来,都提着心,见门上热闹声响起,不等外面来人报,便掌了灯。
送一行人到东院时,陈管事言语了几句便说要去回老太师的话,让他们各自梳洗歇息,自己就先先退下了,谁知刚一抬脚便被苏耦突然出声唤住了。
陈管事显然有些惊讶,盯着苏耦:“小姐,有何事?”
苏耦神色略有紧张,对上陈管事的目光,不自然的轻声道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这许久没见祖父了,我随您一道去看看祖父吧!”
这话一出,不止是陈管事,苏正苏琦宗明旌三人眼底都有些诧异。
陈管事心惊,微楞后立马便应了下来,苏耦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朝着苏正几人点头示意了下,又转身吩咐阿栾,让她不必在跟着,先回去收拾收拾屋子。
待苏耦同陈管事快步离去之后,苏正几人便向院里走去,刚走两步,宗明旌突然闷闷的开口:“怎么感觉五小姐有心事?”
这话让苏正愣了愣,随即叹了一声:“你也察觉到了?打鱼那日我便感觉到了,只是老五不说,我也不好一直追问,不曾想这几日了还是如此,今日又这么奇怪……”
宗明旌微怔,眉头一皱,暗暗回想着那日,想了片刻,并没发觉当日苏耦有什么不对劲……
一旁困的不行,上眼皮打下眼皮连打哈欠的苏琦,不甚在意的瞥了一眼他们道:“我说两位哥哥,你们就别瞎猜了,小五她一贯有自己的想法,用不着我们操心,你们难道都不累吗?我反正是受不住了,先回了。”
说罢,也不管两人是不是认可他的话,便大摇大摆的抽身离去,见他走了,苏正同宗明旌言语片刻也各自回了去。
只是宗明旌心底却是久久也放不下。
这边,苏耦同陈管事也是刚拐出东院外间的那条大道。
陈管事故意放慢了脚步,微微转头,眼神慈爱的看着苏耦:“小姐,您有什么事直说,老奴听着呢!”
苏耦微松了一口气,带着愧疚的眼神,望着陈管事:“陈叔,我本不该如此没有分寸,更不该拿祖父当借口,可我心底实在是放心不下,实在是等不及了……”
陈管事见她如此样子,便知她当真有重要的事,心立刻就紧了起来,语气郑重:“小姐,你先别急着,有什么事直说,老奴听着。”
苏耦微怔,缓了片刻,语气颇有些沉重的道:“陈叔,你可有虞氏两姐妹的消息?”
陈管事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如今陈管事却也是不知如何回答。
当日他以苏家人的身份就这事言语过,但终归不是什么苏家重要之人,又想着就是个出生隶的事没什么大事,已然是说过话,表过自家的态度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便未多加留心。
再有就是苏耦也没特意吩咐要留意,后来也没在过问,他就把这事遗忘了,这被苏耦突然的问起,一时之间,陈管事还真回答不上来。
苏耦不傻,一下便反应过来了,陈叔自那日后没有在关注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的近况。
苏耦心底突然冷得紧,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们可能出事了,但还是抱有一丝的希望。
陈管事瞧见她面色难看,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当即便出声保证道:“小姐,您放心,老奴明日亲自去老黄头家中看看,在去县衙问问…您也别着急,有咱家的名头,想必没什么难事,该是京中有其他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苏耦听着这话,暗暗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僵硬的点了点头:“陈叔,让您费心。”
陈管事安抚的笑了笑,便让苏耦先回去歇着,明日得了消息在亲自给她报来。
只苏耦想着话都出了就顺道去见见老太师,如此两人便去老太师那处。
大约一刻钟后,苏耦从老太师处出来,神色已经平静,临走同陈管事说话时还带着些笑,陈管事心里清楚大约是老太师舒缓了她的情绪。
苏耦回到小院的时候,正有厨房的帮事前来送吃食,阿栾正在二门上同几人说着什么。
一见苏耦回来,立马就迎了上去,神色紧张的看着她,苏耦安抚的拍了拍她,同送食的几人说了几句话,主仆二人便拎着食盒回了院子。
不过百十步的距离,阿栾走的像是几个时辰一般久,她从一开始就感受到苏耦情绪不佳,以至于在马车上一直在想尽办法的逗苏耦,成效不大,方才见其同陈管事那般,心下立即就慌了。
她了解苏耦,若不是当真有什么事,苏耦决计不会这般急匆匆,不会这般慌乱。
苏耦去老太师处的这段时间,她是做什么都晕乎乎的,做什么都静不下来心。
这会见苏耦回来情绪总体还算正常,与他们一行人说话也同往常一样随和,心安稳了一半,可也还是放不下,一路上努了几次嘴也没有问出口,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张不开口,她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阿栾思前想后,左思右想,愣是不明白,苏耦怎么突然的就情绪不佳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
在她好好捋清楚前因后果后,突然脑袋就像被闷棍打了一下似,她恍惚想通了苏耦是为什么这样了,她暗暗想着,莫不是因为宗家大公子?
一如此想,阿栾就觉得心底火烧火燎的,回屋后,终究是没忍住,带着些犹豫的说道:“小姐,您是不是不想大公子留在家中过节。”
苏耦情绪不佳,思绪正乱飞,被她这突兀的一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阿栾见她如此略有些心急,紧抿唇,半安抚半保证的快速说道:“小姐,你若是不喜欢宗大公子,我们日后同他不要多接触就是了……”
“只是若是他自个不愿走,他那个身份,我们身为主家也不好赶他走…我们不理他就是了,若是他还常常来惹小姐不快,我就拦着他,不让他见小姐。”
这一连串话下来,苏耦总算是听明白了,愣了半会,随后转头带着些抑制不住的浅笑,开口道:“你这脑袋一天的都在想什么,大公子不走留在家中过节,也就是家里多个人而已,在说我们平常也不怎么接触,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怎么这叫你说的,好像大公子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我害怕的日夜睡不着,仔细叫大公子听了去,以为你家小姐我多不待见他,回头在心底暗暗记我一笔,在祖父告状,那时你就替我好好受罚。”
阿栾被苏耦说的一愣一愣,小脸一皱,思索片刻,脸上带着讪讪的笑,语气糯糯的替自己辩解道:“……小姐你这一路都提不起情绪,我想来想去,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就提了一嘴大公子,我以为你是不高兴大公子留在家中过节……”
苏耦眼眸微顿,嘴角的笑并未散去但却也收了一些,一边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瓷碗,一边轻声的道:“并非是因为大公子,也不是你说什么,你别多想,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事,心底有些放不下而已。”
阿栾不太明白,手上摆弄不停,面上一脸认真:“小姐,你有什么心事就说于我听,别憋在自己心底,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苏耦知道她的性子,骨子里不是心思深沉之人,但却自小就有一股莫名的执著,这份担心已经在她心底扎根,若是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她一直都不得消停。
微微叹了一口气,随手搅动两下瓷碗里的清粥,突然问了一句:“阿栾,你近日可有想起虞氏两位姐姐?”
阿栾正收着食盒的手微窒,略有不解的转头望着她,眼底不明。
苏耦明了,微叹气,抬眸看她,目光清亮,认真的吩咐道:“阿栾,你一会儿去同府上门房的小厮还有我们院子的丫头婆婆们说一声,这段时间若是有从外面给我递上的东西或是信,都要第一时间拿给我,不能有一刻耽搁!”
阿栾心底微微有些紧张,忙不迭的应着:“是,小姐,我一会就嘱咐下去。”
得了应承后,苏耦便没再说话,阿栾试探的问了一句:“小姐,你一直在担心虞家两位姑娘?她们出什么事了吗?不是去京城办差去了吗?”
苏耦脸上缓慢的浮现一丝十几年来从未在她身上显现过的惧怕,低声:“不知,我只是有些担心,自那日她们离去已有月余,按道理说早该回云安了…我思前想后上有陈叔拿咱家打过招呼,后两位姐姐也不是傻子,若不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不该这样的。”
“大公子也是见过她二人的,本想着待他回京城能打探一二,如今看也只能托二哥了……”
阿栾明白了,随即用力的点了点头:“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日日盯着外面来的消息,一准第一个报给小姐。”
苏耦略有沉重的心情,被她这样正式又带着些逗趣的保证打消了一些,抿唇一声轻笑,点了点头,未在说话,主仆二人便安静的用起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