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耦低头望着脚下的木梯,在看看旁边的宗明旌,也不知是这距她两三人高的高度,还是因为宗明旌,她心底突然升起了莫名慌张。
微微吸了一口气,一小步一小步的朝着梯顶挪动起来。
底下的宗明旌仰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双手捏的很紧,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比上面的苏耦舒适,他很想上前去护她,很想伸手去接她。
但碍于种种忌讳、各种缘故,他不能,只能走近一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心里那根弦绷得很紧,就好像如此犀利坚硬的视线,会像一层保护膜,能让苏耦安安稳稳的走下来。
不过好在为了自身安全,也是因为这么长的时间两人相处也没有让她有那种浑身被蚂蚁爬满的感觉了,不顾忌什么规矩形象,以一种最为安全的姿势,背着宗明旌,也背着地,双手紧握着两侧的木梯梯干,一步步走了下来。
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宗明旌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口咚的一声,缓慢又清晰,但他来不及思考,正个人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站定之后,苏耦捋了捋衣衫,瞥见衣裙下摆沾满了各种东西,脏得不能见人,神色一囧,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抿唇透着些心虚的笑了一声嘀咕道:“哎…回去又得被问一圈了。”
宗明旌耳夹,顺着她话看去,顿时明了,瞬间眉眼微弯,有些打趣的同她笑着道:“我看你上来的时候,走的利索得很,那个时候怎么没想着这茬?”
苏耦听他这话微楞,随即眉梢微扬,淡淡的看着他,这眼神让宗明旌心口一怔,只见她一笑而过:“明旌,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这一声出自苏耦口中,透着些亲近又有些让他觉得缱绻的呼唤,在苏耦意料之中却在宗明旌意料之外,这般久了,这还是他第二次听见苏耦叫自己的名字。
呆呆傻傻的楞了好半会,宗明旌面上带着喜色也透着慌张无措,望着苏耦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岂敢岂敢!”
苏耦被他这样的反应惊着了,也觉得好笑极了,心底的舒适放大许多,抿唇浅笑,并未在说话。
缓了片刻,两人眼神互相示意一下,便一前一后的向出口处往回走。
二人一前一后,且是从不同的入口回的院子,一路遇见的两三人,虽奇怪二人的样子,但皆没有过多想。
宗明旌倒还好,他虽同苏正苏琦一道回去,发现苏耦的时候却并未惊动二人,而是回去之后等了半会才从侧门溜出去,他出去时只有阿牛知道。
也是他运气好,回来的时候他们院子哪处的仆人不是做事去了就是去看前厅几人玩牌,只有在屋里补觉的阿牛知道,不过他二人是穿一条裤子,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
这边的苏耦就不那么好了,一进门就正巧碰见被程娘子差来寻她的夏家大儿媳,一见她浑身上下脏乱不堪,顿时吓了好大一跳。
她这一闹直接把屋里的一众人全都惊了过来,众人一人一句纷纷询问,苏耦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自己去干了什么。
这一下又把程娘子吓着了,扯着苏耦上上下下的看了几圈,见她没什么大碍才放下悬着的心。
但当即便说,余下的几日,只要她出门必须让人跟着,即便不要其他人,也必须带上阿栾。
苏耦被她那副严肃的样子吓着了,又瞧着围着自己的一众人,不敢拒绝,只得给话应承着答应。
…………
阿栾伺候苏耦沐浴完,又给她备了些茶水和点心,正立在水盆前擦手,突然记起方才自己疑惑之事,便出声问了句:“小姐,我昨日吃席时听阿牛说他们快要回京城了…我粗略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就是正阳节了……”
苏耦也是有些累了,梳洗完就半依靠在窗塌的靠枕上歇息,身体虽已经停了,但脑袋还没有,阿栾这话她听得出来里面的意思。
沉默片刻,她撑起身子,顺手拿起面前的枣泥糕囫囵的咬了一口,吞下去后,瞥眼她,略有调侃的回了句:“阿栾,你就别抱有希望了,三哥已经与我通过气了,我们最多在五日就都得回去了。”
“你就乘着这几日好好玩,不然下一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你也别抱怨,一来他是客,他要走,身为主人不可不送,二来,若是三哥四哥都走了,我们留下,有些不方便,这万一兴起什么风雨,就是大不好。”
阿栾一听这话,微瘪了瘪嘴,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苏耦没听清,但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抱怨,无奈的笑了声,非常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道:“今早起来的时候,你瞧见院子里那一堆的渔网吗?”
阿栾被苏耦这般一提,一下子跌至谷底的情绪立马提了起来,腾的一下上前几步,眼睛亮亮的盯着苏耦,惊声附和着:“是啊,小姐我们这次来的真是时候,我今早一起来就问了,夏大哥说是定的日子是后日…到时候肯定有趣得很。”
苏耦见她这样大的反应,满脸嫌弃,带着些打趣的说道:“这是村里的习惯,有什么大节的时候都会打鱼,我记得你从前也遇见过几次啊!怎么还这么兴奋?没出息……”
阿栾自然是听出来了她的调侃,随即憨厚的干笑了一声,挠了挠脑袋,小声的道了句:“这不是又几年都没有见了吗?自然是高兴啊!”
苏耦见她这样,嘴角微勾,并未在说话。
大兆北边一座边城。
巍峨的城墙,碧蓝的天空,寂静又闷热的空气让守城将士面前这个笔直站立,眼底无神的中年男子,心底略有些紧绷。
一侧的登墙楼梯突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中年男子眉头微皱,嘴角抿了抿没反应。
片刻,他身后又有一中年男子疾步走过来,抵近之后,望了一眼前面的人,微顿后,恭敬的低声冲他禀道:“国公,收编的匪民整编已完成,都按您的意思安排好了…近半月来,各地同城内也有来往的商旅人了,周边村落和城中的百姓们也陆陆续续有回来的迹象了。”
男子并无反应,片刻后才缓慢的转过身,面容赫然是忠靖国公府爷国公爷宗鸿。
“知道了。”宗鸿微侧过身子,朝着他点了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带着些宽慰的劝道:“国公,歇息下吧,您前几日旧伤犯了,今日天气虽好,但已经接见这地方官员一上午了,又在这呆了许久,您该歇息了。”
宗鸿眼眸微顿,轻叹了一声望着他,低沉着道:“老路啊,我心底不顺想静静,你不必担心,没什么事。”
老路自幼伴国公左右,见他这样,心底顿时便明白了,眼中微暗,沉默片刻,还是出声道:“您别想多了,朝中无事……您想想,您和陛下一同长大,多少年的同舟共济都过来了,没有人比您更了解陛下了,陛下压得住的,在大的风雨他都压得住……”
宗鸿因为他这话眼神微变,抬头略有犀利的直视着他,好半会才启口道:“老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今连你也要同我不似从前了吗?”
老路脸色一变,暗了暗眼眸,随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带着无奈道:“国公,您当年既然选择了陛下,就该一直选择陛下,即便是现在的陛下…我的意思,您应该比我更明白。”
宗鸿因为他这话,神色陡然变得有些怒意,但更多的竟是彷徨、迷茫、颓废,他紧抿着唇,从牙根上挤出一句:“…他不该这样,不该一次又一次的刺我们的心,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我们…”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朝中支持他的武臣,除了我就是老镇南王了,为了他这个皇位,老镇南王甚至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当年就连,就连父亲对他都是迟疑的,他不是不知道啊!”
老路看着情绪不好的主子,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他是帝王啊!国公,您明白的。”
宗鸿眼底骤然变得无光,抿了抿唇,默了一句:“是呀,他是皇帝…再也不是我常唤着的庸弟了……”
“国公,人多口杂,况且陛下对您的信任从不曾减少啊!”老路一惊,略有担忧的望了一眼他。
宗鸿眼底猛地染上了丝丝的不明,却也并未说话,神情沉闷。
两人顶着日光照射,站在这高耸的城墙之上沉默许久,宗鸿终究是开口,低低的吩咐道:“传军中信使上报战况,告知陛下,匪患已除,即日起启程回京。”
“是!”老路微愣,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鞠了鞠身子回了一句。
“另外,派府中亲信,以我的名义送个口信。”宗鸿抬眼望了一眼宽广的四周,声音略有变化。
老路不明白,也并未出声,但拱手的姿态却是告知着宗鸿,他正候着。
“给镇南王去给消息…………”
“另告诉长公主,无论发生什么,哪怕让太后亲自出面,也要务必保住郡主议亲之事,尽管此时尚且只是陛下的玩笑话。”
这一连串话,宗鸿似乎说的极其艰难,尤为的缓慢,沉重,言语之中嵌着深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