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兆昭历二十年。
云安镇,大兆京畿城附近最大,也是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城镇。
因临近皇城又是进入皇城的必经道路,什么三六九等的人都会由此城镇过渡,进入大兆最繁华的城池—京城。
所以云安与别处城镇不同,即便不逢集市开集,这处也是十分热闹。
云安临近京城,从民间到朝堂的各行各业、各大家族关系复杂,一直以来无论是谁主事都对云安多有政策扶持,使得云安的经济比其他同级别的洲际城镇要好上一些。
但若论云安最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决不是因为它热闹繁华,更不是因为它在皇城根上。
而是因为这里坐落着远近学者皆愿归之的一座学府名为:七庐书院。
七庐书院,前朝一代鸿儒宗师苏氏老祖受皇命所创,历经百年几朝早已享誉世间受天下人敬重,被庙堂江湖一致称为天下第一学府。
为大兆培养了无数的能人学者,上至朝堂几品官职的政客,下到江湖名声在外的诗人走客。
大兆京城苏家,大兆文人清流之首,祖上教习过三朝皇子,当世大儒苏清华老先生先帝时期更是官至当朝太师,曾也是七庐书院的二代院长,现如今,七庐书院被誉为第一公子的苏二爷掌管。
对七庐书院而言,无论你是官身布衣白丁还是高门贵胄,只要你心之所向,便能入七庐。
川流不息的入镇出镇交叉人流中,一辆因为实在是太朴素而显得有些破烂的马车,在距云安镇入镇大门约有数十丈的地方缓慢的停了下来。
坐着车头赶车的小厮,年龄虽不大看着也呆头呆脑一副不聪明的样子,但云安镇四周的坊户们都是见过世面的,瞧他的眉眼、穿着、气度,便隐约知道这人不是个小门小户。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觉得有些怪异,这马车的规格似乎和小厮有些搭不上,一众人望着马车的眼底满是奇怪。
片刻车帘大掀开,一身着亚青色衣衫,面容虽稚嫩,但依旧俊美清秀,整个人神采奕奕,眉梢挂着些许不羁的少年。
只见他伸手拍了拍赶车小厮的后背,幅度虽不大,但众人却也瞧的清楚。
少年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全身上下虽不是穿金戴银,但也是质感古朴,打扮时新,全然是京城大家公子的样子。
他眼中清澈明亮透着丝丝的星光,虽不是明亮,惹人注意色系的衣衫,但却不知为何,依旧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少年并未被四周的围视吓着,噙着得体的笑,同样环视着打量着四周。
“公子,国公吩咐了,您得去七庐书院拜见苏家的二爷。”小厮飞快跳下了马车,面对少年,抬头看着他那副对四周兴趣盎然的样子,有些无奈的说着。
少年俊逸的眉眼微微一挑,眼睛转的飞快,抬眸看他,随后有些不羁的笑道:“阿牛,你爹给你取名阿牛,你是不是当真是像老黄牛一样不会转弯?”
“本公子可没说不去见苏家人,本公子只是先去畅游一下这云安镇的大好山水,在去拜见那苏家人也不迟。”
阿牛的脸色,因为他的话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好半会才挣扎着声音,带着一丝劝慰的冲着少年飞速道:“公子那苏二爷虽不在朝中任职但其学识渊博才大如海,受天下文人甚至当今陛下的礼待,老先生更是当世大儒,您可别辜负老国公和国公的心血啊。”
“苏家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之家,他家可是出了几代的少师太师,几次科举拔头筹的都是苏家人,这次也是看在老国公和国公的面子上才答应从中斡旋,若是我们不能按时去书院,怕是不好交代啊!”
少年神情不变,抬手有些不在意的挠了挠耳朵,侧过身子,语气透着一丝丝放肆,回道:“这苏家怎么样,本公子用不着你来说,我对那些文绉绉的什么师傅,文人,没兴趣,但答应的事也不会反悔,你且放心。”
“若不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劝慰,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若不是这事,我早就在飞鹰军中大杀四方了,今日能到这来,已经是本公子的妥协了,不然还想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当真像那些酸夫子一样咬文嚼字?”
“再说阿牛你家国公是个什么性子你摸不准,我可清楚得很,苏家哪他肯定早就打点好了,用不着你我操心。”
阿牛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从小主子懂事起他就跟随左右,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
这语调平平的话却是很明显的在告诉他,若是自己在废话,他一定会做出让自己更加难做的事。
思虑片刻后,阿牛咬着牙看着少年,脸涨的通红,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公子,强书在老国公哪,小的知道,小一人之力是断断拿您没办法的。”
“但是也绝对不会任由您这样离去的,您若是一定要走,那就必须将小的带上一块儿,免得将来您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小的对不起长公主和国公的教导。”
少年眸色微变,嘴角扬了扬,眼睛紧锁着小厮,像是个纨绔恶霸一样扬了扬拳头,不客气的出声威胁道:“阿牛,本公子的功夫虽不如强书那般厉害,但要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你这个国公府的家生子还绰绰有余,你可不要自讨苦吃啊。”
少年的话,似乎很受用,阿牛的神情一僵,不服的怒瞪着少年,好半会后,少年得意的哼唧了两声,放下车帘,几炷香后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稍显朴素,行事方便的衣衫,左手拿着一把做工小巧精致,黑沉沉的冷剑,右手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看着阿牛得意的哼哼唧唧笑两声,便向着镇门相反的方向,悠哉悠哉抽身离去。
阿牛脸上十分无奈慌乱,下一秒松开牵着马车的缰绳,一边追上前去几步,一边冲着少年的背影高声道:“公子,小的会向苏家拖延一段时间,您记得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啊……”
可惜,自家小厮的话,少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边,离云安镇大门几步路的地方也同样停着一辆马车,只不过,这辆马车与少年那辆马车是对立着,一辆在城里一辆在城外。
须臾几炷香后,马车旁走去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年岁看起来比方才的少年要大上几分,小小年纪,已是器宇轩昂,眉宇间英气十足,另一位倒是满脸稚嫩,脸上还有有些奶气,但即便远远看着也是十分惹人喜爱。
两人身上不凡的气质,同样也吸引四周一干平头百姓的视线。
两人弯腰上了马车,驾车的车夫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等里面人坐稳,便缓缓的扬起手中的鞭子轻打着马背向镇外去。
马车正位之上坐着一个男子,清朗俊逸却面无表情,手持一卷泛黄的书,自顾自看着,眼皮都没抬。
方才的两个少年坐定之后,敛声屏气,拱手朝着正位的男子,齐声规规矩矩的道:“大哥。”
持书男子眼眸微顿,抬眸看了一眼他们后,淡淡的点了点头,没说话。
若是少年身边那个叫阿牛的小厮,眼睛亮堂一些,脑子聪明些,便能想到这辆马车去的方向是少年离去的方向。
若小厮在聪明一些,便能想到,苏家几个少年的同辈人,上月刚到云安,除了他们这云安镇也拿不出几个能同时出现又及其像样子的贵公子。
可惜,他并不聪明也想不到,眼睛也不够亮堂。
马车进入正轨徐徐前进,男子放下手中的书侧了侧脑袋,看一眼几人,视线落在靠着车窗而坐,正出神的一少女身上,微微一顿,柔和的声音透着丝丝疑惑:“老五,你在看什么?”
男子看着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左右,衣着清新淡雅,皮肤白皙靓丽,虽是坐着但也看得出身形秀丽,眉梢眼角虽稚嫩,但却不妨碍她的面容已经隐约露出芙蓉一般的绝色。
少女神色微顿,浅笑着看着男子,微微俏皮的说道:“没什么大哥…这忠靖国公府的大公子近日也该到了,祖父怎么会同意大哥陪我们去庙会瞎胡闹。”
男子一怔看着少女淡笑了一声道:“老三与我都不曾去过这达朝寺的庙会,他这领路想必也不见得比我好,你既然想去玩玩又有祖父的答应,我自是不会让你们独去。”
“达朝寺是大兆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此次前去想来也该有些收获…至于那位国公府的公子,有二叔和祖父,哪里还缺我这个不在朝中任职的大公子。
男子便是京城苏家老大苏然,年初刚满十六,苏家第一个成年的小辈,自幼不喜朝政,一心只想待在二叔的书院研习学问,常年在云安镇生活。
为人有些一板一眼,也有些冷淡,不善言笑,平日里几乎都是面无表情,也只有面对自家唯一的这个妹妹才会稍显柔和些。
少女是苏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年方十二在家排行最末,常被长辈姊妹兄弟们唤声老五,因祖父爱莲又因为莲字不合族中小辈名字,便取为藕,又因苏母不喜这带草字头的“藕”字,又取之为“耦”,顾名为苏耦。
苏然口中的老三是苏耦二叔的长子,也是苏家三公子苏正,不似苏家其他人一般清朗明润,似书香温润君子,有其外祖老承郡侯的风范。
苏家两位大人都成亲晚,苏大老爷娶的是前参知政事的独女,二人育有两子一女,同心同行恩爱非常。
苏二爷娶的是京城承郡侯府的长女,承郡侯府是一朝军候,哪怕如今的承郡侯爷没多大建树,侯府也不是权势之族,但一家子从男到女,上至侯爷的老母亲,下到侯府的公子小姐都是能武且能文。
方才那个比少年稍显年长的少年便是苏正,跟随他一道上马车的小少年,便是和苏耦同岁,却又大上苏耦几月的苏家四公子——苏琦,苏家二爷的幼子。
苏耦年岁虽小,但自幼得祖父和父辈的宠爱,时长跟随长辈们身边,连长辈们交谈的私密时间,也几乎不曾避开她。
自幼她听得,见得,想得就和同龄人不一样,心性比起同年龄的稍显通透些。
自家大哥的话,她不是没听出来,她也一向知道自家大哥不喜这些朝堂之事,也不戳穿他真实的意思,抿嘴一笑后朝着苏然点了点头,并未在说话。
苏然也知道苏耦是个懂事的,并未在意她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敛了敛神色后,看着三人淡淡的道:“离家出门在外,行的是苏家人,便要守苏家礼。”
三人神情一顿,面色立即正了正,出声恭敬的回道:“是。”
与云安镇相隔几日路程的大兆京城。
大兆京城分为主城和外城,主城除了皇宫、皇亲国戚、王室贵族外,只有少数一些重臣能在主城安家,其他的朝中大臣都只能在外城居住。
当朝太师的府邸与忠靖国公府都在主城中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不同是宗家府邸几乎与皇室同建,而太师府却是十年前皇帝赐府。
一辆马车停靠在中街街道,车帘微微掀开些许,一中年男子探出脑袋,面色刚劲坚毅却也有些沧桑疲惫,深邃的眼底散落着丝丝的暗光,凝望着对面一座威严温润的府邸—忠靖国公府。
外间赶车的小厮,似乎已经等很久了,神情很不开心,努了许久嘴后,才出声道:“先生,太师等候您多时了,不能在耽搁了。”
中年男子眸光流转,好半会都没有说话,沉静了片刻后,缓慢的放下车帘,低沉着声音道:“走!”
随着话音落下去,马车也动了起来,缓慢的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