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闻录 第7章 西海鹿女（三）

“想必这就是那位女道士了。”

成渊心想。

赵灵均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成渊便先行一步，步履匆匆向着白色身影奔去。

二人走近，是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

这女子身着一袭白色纱裙，一支木簪将青丝松松绾起，一双小鹿眼藏在弯弯柳眉下，檀樱倚扇，清雅得不可方物。

见二人靠近，女子不见丝毫慌张意外，反倒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轻启朱唇：

“二位缘何来此？”

“这位姐姐，我们是来寻人的。”

“哦？寻谁？”

“是一个叫李淮的男子，他是三娘的丈夫，自从上山后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我替她来寻一寻。”

女子轻笑，看向成渊问道：

“这位公子呢？”

成渊注意到女子的目光，淡淡说道：

“一样。”

“撒谎。”

女子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如同锐利的麦芒，随后双手结印，指尖相对，然后向两侧缓缓拉开，一个阵法就出现在了成渊脚下……

“这是……两仪微尘阵！？”

赵灵均惊呼道：

“成渊快逃！”

没等赵灵均话落，成渊身形一闪而逝，转眼来到女子身后，单手扼住了女子的脖颈。

沈南昭自嘲似的笑了笑，顷刻间，就化为云烟消散了……

“公子真是好身法，来进屋坐坐喝杯茶吧。”

院落内，刚刚还危在旦夕的女子此时正安然地站在房屋门前，神色平静，用团扇指着屋内。

看着眼前二人高手过招，赵灵均还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成渊就这样步伐沉稳地迈入了女子的矮屋。

屋内

二人坐在木桌前，赵灵均警惕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沈南昭撩起垂落在眼前的发丝，笑容温婉柔和：

“小女是阵灵派弟子——沈南昭，我见公子气度不凡，敢问是哪家门派？”

沈南昭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灶台边烧水泡茶。

“你们阵灵派的待客之道便是一言不合就对人使用两仪微尘阵吗？”

赵灵均故意将眼前的茶杯倒扣，一脸怀疑地盯着沈南昭。

见沈南昭低头不语，赵灵均继续说道：

“两仪微尘阵用阴阳二气将微尘之地化为宇宙洪荒，入阵者如入迷宫，难以辨明方向，更无法逃脱，阵中幻象丛生，生死幻灭只在一念之间……”

“这么危险啊……”

成渊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赵灵均说道。

赵灵均皱眉，侧过身凑近到成渊耳边低声说道：

“成渊，我警告你你可别被她迷惑啊。”

成渊低头轻笑，拍了拍赵灵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妹，你放心好了，为兄自有分寸。”

赵灵均白了他一眼，立马挪去了离成渊最远的位置，小声嘀咕：

“又来这出。”

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

沈南昭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手腕微压，将煮好的茶倒入茶杯。

茶水顺着壶嘴缓缓流出，如雪练撞在杯壁上发出轻响。热腾腾的茶水清香四溢，蒸腾的氤氲恍若清晨迷蒙的烟雨，让人抛却前尘往事，忍不住沉醉……

“姑娘别生气，小女并非要故意伤害二位。”

沈南昭轻轻叹气，纤细的黛眉微微一蹙，看着窗外：

“这些年来，上山捕猎仙鹿之人接连不断，利欲熏心的人不少，这境外布下的结界虽说可以阻拦有心之人闯入，可最怕的——”

赵灵均顺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茶，追问道：

“最怕什么？”

沈南昭转过头来，低头看着赵灵均精巧的头饰：

“最怕有人利用姑娘这般心思纯净之人冲破结界。”

接着，沈南昭放下茶壶，看向成渊。

“姑娘是来寻找李淮不假，可这位公子恐怕也是来巡猎仙鹿的吧？”

成渊默默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低头不语，赵灵均急忙摆手解释道：

“不不不，南昭姐姐你误会了，我们是来寻仙鹿不假，但绝非为了长生，而是为了……为了……”

赵灵均推了推成渊，压低嗓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到底为了什么你快说呀！”

“为了《白泽图》。”

沈南昭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接着故作平静地起身：

“这里没有你们口中说的什么图，天色不早了，二位用过了茶就请回吧。”

赵灵正要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滑落，倒在了桌上。

“黄泉碧落饮。”

成渊的食指轻点着茶杯外沿，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南昭：

“鹿女真是好手段。”

沈南昭呼吸一滞，眉心拧成了一团，一股冰冷的寒意覆上眼眸，沉着脸质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成渊轻笑两声，不疾不徐走到赵灵均身后施法让她苏醒。

“沈小姐不必如此紧张，我寻鹿女不是为了长生，自然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成渊抬眼，神色疏离，让人分不清他的意图。

“成某只要求一件事——”

“带我见鹿女。”

霎那间，寒风一股又一股地顺着门窗的缝隙涌了进来，瞬间撞开了女子绾起的发髻，手中的茶饮也立马变得冰凉。

沈南昭察觉到此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软硬兼施都放不倒他，只得点头同意。

与此同时，赵灵均悠悠转醒，轻轻撩起耷拉的睫毛，眸中还透着几分迷蒙，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不知为何忽然相对而立的二人。

成渊弯下腰，微侧着头凑近，用似深潭一般的眼睛看着赵灵均：

“小妹啊，沈姑娘同意带我们去见鹿女了，你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

说罢，伸出修长又白皙的手如同抚摸小猫一般揉了揉赵灵均的发顶，便走了出去。

夕阳垂暮，像濒死垂危的凤凰极尽地敛下了光芒，混沌溟蒙中，脚下的路也难以看清。

沈南昭带着二人穿过群山瀑布，来到沧溟岛的边缘。

苍海一望无际，苍水与天空交融，形成了一道迷人的蓝黑色镜框，困住了岛中的生灵。

海浪拍打着岩壁，沈南昭指着前方含在崖壁中间的洞穴说道：

“鹿女就在前方的涿光洞中，你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赶快离开吧。”

山顶的崖壑玲珑别致，石树的根部似乎摇摇欲坠，像是由枯木和朽藤维系着。

成渊看着前方黯淡无光的洞穴，余光瞟了一眼双目失神的沈南昭，二话不说默念法诀用锁魂阵锁住了她。

沈南昭动弹不得，死死盯着成渊，眼瞳因生气而变得透亮：

“我已经按照公子说的做了，公子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沈姑娘，多有得罪了。”

与寻常的锁魂阵不同，成渊的阵法中流淌着一股邪祟之气，沈南昭一动便会如同剜心钻骨般疼痛。

沈南昭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做徒劳的挣扎，只是强装镇定：

“还望公子不要自作多情。”

成渊没有理会，默念道“幽冥追魂锁”的法诀，顷刻间阵法发出一道金光，慢慢地，金色的浮灵一点一点汇聚，一个带着鹿角的影子渐渐显现出来。

“我果然没猜错。”

成渊微微仰头，

“沈姑娘，你的身上留着鹿女的血。”

几年前，云麓村有一户的人家，家中粮食堪堪饱腹，虽不能锦衣玉食，可一家三口朝夕为伴，其乐融融，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家中独子沈端品性纯良，乐善好施，长得一表人才。但因为自小挨饿，整个人都十分的清瘦。

一日，沈端打算上山寻些柴火补贴家用。

当时正值冬春之际，冬雪消融，树木潮湿，拾到的许多柴火都无法点燃。

沈端就这么寻着寻着，山势逐渐深远，树林也越来越茂密。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沈端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山野林间。

这里有花草、泉水和奇石，景色颇具画意。

抬眼望去，远处还有一个山洞。

这个洞沈端似乎听村里老人说过，曾叫“逃军洞”，据说是因为往年战乱时，当地百姓曾在此避难而得名。

他们还说，洞里曾住着一只古老的仙鹿，仙鹿后来化作了人形守护着云麓村的安宁。

传言每年二三月间，桃花盛开，山色明媚，常有人见到美丽的女子在洞前的树下徘徊，衣香飘逸，身姿绰约隐隐可见。

这洞后来就改了名，叫涿光洞。

洞口位于山的背阴处，那里山壑错落，山花掩映，没有溪水潺潺流过，荒村小路间，这里已经渐渐与尘世隔绝。

沈端走近，发现洞口内有一条弯曲的小道，洞内黑暗深邃，无法探视，靠近时寒气袭人，令人不寒而栗。

忽然，他听见洞内传来“呦呦”的鹿鸣声，声音如丝丝柳絮飘入耳中，沈端壮着胆子走进洞中发现——

竟然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鹿！

鹿身毛色斑点如画，额上戴着一枚科藤，四条科藤向上生长，各大约一丈长，一看就是天生地养，吸收了日月山野间灵气的灵物。

沈端发现仙鹿后十分欣喜，日夜相伴助其痊愈。

鹿生而有灵，后来就化为了鹿女。

为了不被外界打扰，鹿女运用自身灵力布下了镜花水月结界，将涿光洞与外界隔开，只有无心伤害鹿女之人方可进入其中。

因此每每沈端上山，都能毫不费力地找到涿光洞。

行行重行行，即便道阻且长，浮云遮蔽白日，沈端也按照二人的约定相见。

长此以往，二人相伴相知，从此白云不羡仙乡，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不久，鹿女便有了身孕，沈端知道后欣喜若狂，二人携手将爱女抚养长大，并取名沈南昭。

“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