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闻录 第5章 西海鹿女（一）

《酉阳杂俎》记载：

虞部郎中陆绍弟，尝观猎人猎，忽遇鹿五六头临涧，见人不惊，毛班如画。陆怪猎人不射，问之，猎者言：“此仙鹿也，射之不能伤，且复不利。”陆不信，强之。猎者不得已，一发矢，鹿带箭而去。及返，射者坠崖，折左足。

次日午时赵家府大堂内

赵灵均后退两步，屈膝跪地，双手交叠于胸前，随后俯首至手，语气坚定：

“爹爹，女儿决意拜成渊为师，还请爹爹应允。”

赵之垣平日里见惯了赵灵均惹是生非、不守规矩的样子，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女儿如此郑重其事，着实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双手拉住赵灵均的双臂将她扶起。

“灵儿这是做什么，昔日里让你拜师学艺你还不肯，如今长大了，你主动拜师，为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要问过成渊公子的意见。”

赵之垣看向成渊。

成渊上前，似笑非笑地说道：

“赵小姐要拜师，本君身为玄冥派掌门人，自是希望门派能够日益壮大，我可以收你为徒，只是要经过我的考验，如若赵小姐意志坚定，相信这点考验对二小姐来说……”

成渊一顿。

“应是小菜一碟。”

赵灵均微微仰头，与成渊的目光对上，眉目间充满坚定：

“好，还望成渊公子不要食言。”

成渊眼眸微闪，悠悠道：

“那是自然。”

传闻风神禺彊，字玄冥，主肃杀，领北海，而北海之西有一岛名曰沧溟岛，四周海水皆为苍色，岛上多大山、积石，而上古美妖——西海鹿女就居住在此岛上。

“我们要去找西海鹿女？！”

廊亭中，赵灵均大惊失色，两手叉腰走到成渊正对面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看看他是不是为了捉弄自己所以故意说瞎话。

成渊垂眼，透露着丝丝慵懒散漫回答道：

“是啊，怎么，你怕了？”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担心无迹可寻，西海鹿女……我只在时兴的话本和古籍异闻录里看到过。”

赵灵均回想道：

“传说西海鹿女常以鹿的形态出现，拥有一头飘逸的长发，一双尖耳朵宛如鹿角，目剪秋水，唇夺夏樱，肌肤胜雪，嫩玉生香……”

说着说着，赵灵均想起话本上西海鹿女的画像，双手紧握在一起，露出陶醉的神情。

当真是一位仙姿佚貌的绝代佳人呀！

之后又忽然低下头，一只手托着下巴沉思道：

“但她生性淫邪，喜欢男人玩弄感情，腻了便将他们送到西海喂食鲨鱼和鲸鱼，极其残忍，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赵灵均抿了抿唇。

“嗯……尽管如此，许多人为了一睹她的芳容，还是不惜冒险来到海边，因为每当月色朦胧，海浪轻拂之时，鹿女便会出现在海边用婉转动听的歌声寻找下一个目标……”

赵灵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凑近，指着成渊，故作惊讶地说道：

“师父，你该不会是个色胆包天的大情种吧！”

成渊双手抱胸，也上前一步，眼睛微眯，眼神里仿佛有杀气，盯着赵灵均说道：

“别喊我师父。”

说罢，拂袖离去。

第二天，赵灵均收拾好行囊，与赵之垣、赵晔锦拜别后，就与成渊踏上了寻找西海鹿女的旅程。

马车颠簸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处客栈停了下来。

赵灵均脑袋昏昏沉沉，一手扶着车轼，一手轻拍着胸口，无精打采地询问道：

“成渊，都走了这么远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此行目的到底是什么了吧？”

成渊斜睨了赵灵均一眼便走进客栈，没有理会。

赵灵均精致的眉眼染了些怒气，一张鹅蛋小脸被气得鼓鼓的，本想冲上去和他理论，奈何实在没有精力可耗费，于是也进了房间，想着秋后算账。

二人要了两间上好的厢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内，赵灵均趴在软软的被褥上，闭上眼好好享受此刻的安宁。

没过多久，门就被人重重推开。

赵灵均吓了一跳，垂死病中惊坐起，发现来者是成渊，便又化作一滩软泥倒下了。

室内一片幽静，房内一道屏风将起居的床榻同待客的厅房隔开，房间当中放着一个灵芝纹紫檀圆桌，成渊自顾自地坐下，对着床榻上的赵灵均缓缓开口：

“赵小姐不是要学艺吗？成某现在来教赵小姐几个术法傍身如何？”

“一定要现在吗？”

赵灵均残存着最后一丝清醒，气若游丝地问道。

“今夜圆月当空，赵小姐可莫要辜负此等良辰美景啊。”

月光轻柔，倾泄在客栈前的院落中。

望着一轮圆月，赵灵均想起中秋时一家人也是团聚在这样好的月色下，心中不免惦念起不在身边的阿姐和爹爹。

成渊见赵灵均望月失神，轻推了她一下，说道：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郡守千金，如果想回去了，我可以立马用符咒送你回家。”

赵灵均只听见“回家”二字，自动忽略了成渊话中的阴阳怪气，当下只以为他难得如此善解人意，便也不打算追究他方才的无礼，只是歪头询问：

“成渊，你不会思念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

北阴鬼帝与日月同寿。

成渊只知道自己生来的使命就是维护好一方鬼域的秩序，让亡魂得以轮回，让怨鬼妖灵不去为祸人间，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只是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阴界妖灵鬼魂流窜人间，身为鬼帝君，自是容不得此等失职罪名安插在自己头上。

可自上次科鬼案后，成渊就发现——

百鬼曲溟瞳在阳气过盛的人间作用受限，只能寥寥发现几缕鬼魂不久前留下的气息。

若要掌握更多妖魔鬼怪的踪迹，恐怕还得去寻得流落人间的上古神器——《白泽图》。

可他只记得《白泽图》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沧溟岛上，而如今只听说西海鹿女居住在此，想必她一定知道《白泽图》的下落……

见成渊一直低头不语，赵灵均以为成渊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禁心生怜悯，内心暗想：

“怪不得性情如此阴阳不定，这么看来，成渊公子也是个可怜人，我以后还是少跟他置气好了。”

等成渊回过神来，发现赵灵均不知又在低头叹息着什么。

于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提起她的后襟，将她带到一处无人的竹林中。

夜已深了，竹林丛中窸窣有声，有如鬼啸，寒风砭骨，赵灵均不免毛骨悚然……

“你既然想入我玄冥派，就该知道我们门派的宗旨教义便是——”

成渊故意拖长尾音，引得赵灵均扑闪着眼睛，十分好奇。

“捉鬼。”

听见“捉鬼”二字，赵灵均粲然一笑，眼中充满了欣喜和期待，激动地拉扯着成渊的衣袖说道：

“好啊好啊，那我们该如何捉鬼呢师父？”

高兴了就喊声师父，平日里便整日成渊、成公子地称呼，想来这赵家二小姐是个藏不住心思的。

想到这，成渊便放心了。

“入门第一式，这竹林中藏匿着许多竹叶鬼，我要你用这个——”

成渊递给赵灵均一片羽毛——羽身洁白无暇，其上垂落着流苏，羽尖闪烁着神秘而深邃的蓝色光芒，似纯粹的星光汇聚而成。

此乃上古神器——凤翎羽。

凤翎羽由凤凰的尾羽制成，越是心地善良、心灵纯净的人越能与其产生共鸣，从而发挥出法器的最大效用。

“布下锁魂阵。”

为了给赵灵均做个示范，成渊来到一处空地，接着两指微微闭拢，口中念着法诀：

“乾坤始生，化兹灵易，召我地脉，沉我阴虚，阴阳锁，收！”

随着手指的点动，灵力运转，手中淡蓝色的光芒越聚越多，光芒柔和清澈，如雾一般朦胧。

随后，浮灵一个接一个地从脚下、四周冒出来，慢慢汇聚在成渊和赵灵均周围，不久，二人便被蓝色光芒所笼罩。

这时，一只浮灵恰巧漂浮到二人面前。

赵灵均走上前，好奇地用羽毛轻轻一碰，那浮灵竟然变成了一只萤火虫迅速飞远，慢慢消失了……

“原来你口中的竹叶鬼就是萤火虫吗？”

赵灵均望着四周的星星点点，眼眸弯弯，脸上盈满了欢喜，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接住这些浮灵。

却被成渊拉到一边，将她推进阵眼，命令道：

“你用凤翎羽照着我刚刚的样子再做一遍看看效果。”

赵灵均将信将疑地看着成渊，缓缓举起手中的羽毛，照着成渊刚刚的手势和法诀大致做了一遍。

接着，与刚刚的景象不同——

月光如水一般汇聚在羽尖处，随后一层薄薄的光雾扩散开，四周的浮灵瞬间变为了成百只的萤火虫。

原本昏暗的竹林此刻飞动着数不清的萤火，时而闪亮，时而熄灭，在皎洁的月光下穿梭飞舞……

赵灵均被眼前这流萤度月的景象深深吸引住，轻快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萤火虫呢……”

赵灵均转过头，双眸清澈，眼中似有细碎的光，笑意盈盈地看着成渊。

“谢谢你啊，成渊师父。”

成渊愣了愣，双手不自然地交叉，搭在身后，回道：

“不过是寻常的阵法，赵小姐不必言谢。”

之后的几天，赵灵均每日都独自前往竹林练习锁魂阵，法诀倒是越念越流利了，可是阵法锁住的竹叶鬼却越来越少。

夜晚倒还好，一旦在白天施展此法，有时甚至连一只浮灵都没有。

赵灵均练得目光涣散，终于忍不住了，找到成渊询问：

“成渊，为何我的阵术越练越弱？”

成渊沉默了一会，随后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解释道：

“噢，我忘记告诉你了。你手中的凤翎羽以天地为引，汇聚的是月光的灵气力量，我教你那晚恰巧是圆月之夜，因此即使你再愚钝，布阵也丝毫不费力气。”

成渊轻叹了一口气，

“可若是平时，如果你不让它充分吸收日月精华，单凭你自身薄弱的根基，锁魂阵根本施展不出来。”

成渊看着手中的书卷，心不在焉地说道。

赵灵均无奈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咬牙切齿地继续请教：

“好的师父，徒儿受教了，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吗？”

成渊散漫扬眉，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书卷，饶有兴致地看着赵灵均说道：

“锁魂阵除了锁定目标的灵魂，还能将锁定的灵魂无论多远都能召唤回来……”

成渊嗓音低沉，双眼微眯，不知是不是风忽然变大了，赵灵均瞬间感受到一丝凉意袭来。

“所以徒儿，好好练，练好了我们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