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梳摸着酸痛的鼻尖,目光落在海棠酥上,心疼道:“都不能吃了。”
唐九啊了声:“真对不住,在下买了赔给你。”
言罢,唐九便掏了钱重新买两盒海棠酥递给言梳,言梳接过其中一盒道:“我只买了一盒。”
“我知道,这不是撞洒了海棠酥,还撞疼了姑娘的鼻子,便以两盒赔罪了。”唐九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言梳的眼眶都是红的,睫毛上沾着因为痛而挤出的眼泪,瞧上去楚楚可怜,唐九觉得便是两盒海棠酥也是不够赔的。
言梳看着被唐九递过来的海棠酥,心里有些犹豫,唐九瞧出她的心思,便道:“姑娘莫要跟我客气,总不能你不收下海棠酥,反而也要朝我鼻子上打一拳出气吧。”
唐九的话只是玩笑,言梳却问:“可以吗?”
这样就公平了。
唐九一时语塞,被噎得呼吸都停了一瞬,旁边卖海棠酥的姑娘反而笑了起来,言梳回头看到有人在笑,抿嘴:“看来是不可以了。”
那卖海棠酥的姑娘笑着道:“姑娘就收下吧,否则唐公子就该为难了,一盒海棠酥而已,这点儿小钱唐公子还是出得起的。”
见唐九与卖海棠酥的姑娘一起笑着,言梳撇嘴,总觉得像是笑话她似的,于是她连忙收下了两盒海棠酥朝戏台子方向跑。
她不懂的还很多,得找宋阙好好学,问清楚,否则下回再闹出这种事就尴尬了。
言梳走后,唐九正准备离开,走了两步脚下踩上了一根桃木簪子,他弯腰捡起,站定在戏园子门外眯起双眼看向言梳的背影,瞧见她发髻有些歪,忽而无声笑了笑:“有些意思。”
言梳回到宋阙身边,将方才门前碰见的事说给宋阙听,也忘了自己买回海棠酥是要喂给宋阙吃的,便只一边说,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糕点。
“但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我听着有些耳熟。”言梳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对方,她来京都才第一日,见过的人不多,索性想不起来也就不再去想了。
戏曲结束后,二人回到客栈休息,才踏入客栈就听见小二与人闲谈,聊的便是今日午时击鼓鸣冤的徐有为之事。
言梳见过徐有为几次,故而听了一耳朵。
小二道:“今早北府衙门前喊冤的那个人,案审的结果出来了。”
“怎么的?当真是严公子误会了他?”
“的确如此,但那人也太不识好歹了些,严公子丢了玉佩,他非往严公子身上撞,所以严公子以为是他偷了玉佩,这才把他交给了南府衙门。后来严公子找到了玉佩,也知道那人不是偷子,便立刻找南府衙门的人把人给放了,还私下给了那人十两银子作为赔偿。”小二啧了啧嘴:“只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人嫌十两银子太少,赖上了严家,非要拿这事做文章,想要讹上更多钱。”
“怎么会这样……”言梳听了,眉头都皱紧了。
“可不是如此!”小二见有姑娘都来凑热闹了,便将自己听闻的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
说是那徐有为被北府的人带回衙门后,北府的人又差人分别去了南府和尚书府问了清楚,南府的衙役可以作证严府的小周一早便去打了招呼叫他们放人,几番调查才还原了真相。
北府衙门知晓徐有为污蔑朝廷命官意图谋财,本要定他大罪,但尚书府严公子宅心仁厚,替徐有为说了几句好话,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言梳问小二:“那徐有为去哪儿了?”
小二道:“自然是回家去了,他白得了严家给的十两银子,能快活好一阵了。”
言梳啊了一声,记得徐有为说他是长青镇的,家就不在京都了。
“那十两银子,能把他的伤治好吗?”言梳又问。
小二不解:“伤?他受伤了?”
言梳点头:“是啊,伤得不轻呢!”
“谁知道呢。”小二笑了笑,又与人侃谈其他话,言梳撇嘴,回想起早间见到徐有为的样子,他刚从衙门出来便是仅由一口不甘的气撑着了。
言梳听了这些话,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去找了宋阙。
现下虽已天黑,但京都还热闹着,许多外来的杂曲班子里头有些人为了挣盘缠都在街市上划了一角卖艺,敲锣打鼓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灯火通明,一片盛世景象。
宋阙还未睡,见言梳在他门外转悠了好几圈,还没等她敲门开口,便道:“有事进来说。”
言梳推门而入,见宋阙坐在窗边,手肘撑在了窗沿上,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慵懒之色,映着身后窗外的万家灯火,衬得他有些脱俗。
言梳心下跳动加快了些,她朝宋阙走去,路过桌边端起凳子,凑近宋阙坐下道:“师父,我有些事情不懂。”
“说说看。”宋阙道。
言梳抿嘴:“今日我去买海棠酥,被人撞了,撞得很痛,都流眼泪了,那人赔了我一盒海棠酥。卖海棠酥的人说他有钱得很,一盒海棠酥的钱对他来说不疼不痒,但是我确实痛了好一阵子,收了海棠酥就不能也照着他的鼻子上来一下,这公平吗?”
宋阙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言梳的想法过于单纯,未经世事地天真了些,便反问:“那如果再让你的鼻子痛一次,又多了一盒海棠酥吃,你愿意吗?”
言梳道:“当然不愿意,我有钱买的。”
“那我不给你钱呢?”宋阙笑说。
言梳认真考虑了会儿,忽而露出了贪吃又腼腆的笑脸来:“那还是可以试一次的,那家海棠酥当真很好吃!”
宋阙瞧见她的表情便觉得有趣,眉眼中的笑意更浓:“照这么看,如此交换公平。”
“这么说,徐有为被人打了一顿,严公子给了他十两银子,也算是公平的了吧?”言梳问出了她实际想问的话,宋阙又道:“若徐有为不想要十两银子,那便算不得公平。”
“就如我不想要海棠糕,那只有照着那人的鼻子给一拳,才是公平的。”言梳单手撑着下巴,心情不太愉悦:“我觉得,徐有为不想要银子。”
徐有为敲登闻鼓的事在京都只起了一丝风波,很快便平了,因其牵扯了户部尚书之子严瑾成,还被人传了两日,但也最多是这两日,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谈的对象便成了贵妃。
贵妃生辰那日正是立冬,皇帝将城里的戏曲班子都邀入了皇宫,这些戏曲班子根本不敢向天子讨钱,只想着能入一次宫,见一次皇帝已算是此生大幸了。
贵妃生辰宫里头热闹,宫外的京都也不消停,两侧街道上游玩的人众多,这场生辰宴,足足办了三日,可谓是举国同庆。
据说贵妃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女人,即便是皇后见到她都要礼让三分,因贵妃家中势力颇大,前不久又怀了龙嗣,皇帝高兴,就等着她肚子里的龙嗣落地便封她为皇贵妃。
最热闹的那几天唐九没出门,唐家可以说是郢国最富足的了,因唐家是盐商,与朝廷多打交道,故而唐家当家的便让唐九与京都里的官家子弟多来往。
前段时间因为徐有为敲登闻鼓之事闹出了些风声,严瑾成被户部尚书严大人好好喝斥了一番,连带着知晓此事的唐九也被父亲关在家中,毕竟好些人瞧见严瑾成骑马将人拖进城,当时唐九就在他身边。
贵妃生辰过后又几日,两人才被家中放了出来,唐九打算找严瑾成出门喝花酒,好去去这几日的晦气,结果户部近来频出麻烦,严瑾成被叫进宫里去了,唐九跑了个空。
严瑾余倒是在家,严瑾成给他带回来的小木鸟已经玩儿腻了,见到唐九便央着唐九带他出去玩儿。
唐九心想这么个小孩儿,带出去能玩儿什么,玩泥巴还差不多。
彼时严夫人就在旁边,唐九不好拒绝,脑子里想了几个小孩儿才爱去的街道,便把严瑾余抱上了马,带他出门闲逛了。
若非是带着严瑾余,唐九也未必会碰上言梳。
京都北市上有条街专门卖些稀奇古怪的手作玩意儿,木马木剑,面具翻花,铃铛风车,哟呵的不是麦芽糖就是糖葫芦。
严瑾余到了这街上就走不动路,言梳也是。
这条街头有一座书斋,足足六层楼高,远看像是八宝玲珑的小塔。书斋里的书种类繁多,还有很多杂谈,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大多都是从这些书里看来的。
宋阙暂且没有离开京都的打算,白日闲着便来书斋,一坐就是大半日,起初言梳还有耐心陪他一起看书,或安静的吃东西,或打瞌睡,后来实在无聊了,便顺着路边找到了这么一条好玩儿的街道。
言梳有钱,都是宋阙给她的,让她碰见喜欢的东西就买下。
路边有个老头儿画着古怪的妆,笑起时嘴角眼角都是皱纹,他手上拿着四圈铜环,铜环没有缝隙和断节,就在那老头儿的手中当当当几下穿在了一起。
言梳瞧见觉得精彩,心想莫非这是什么仙术?
可惜她虽然被宋阙叫一句小书仙,但实际上半点本事也没有,更学不来宋阙那点石成金的本领,眼前的老头儿倒像是有些能耐。
那老头儿见人都围过来了,便坐在一旁的桌案上,手中几粒红豆,又用杯子盖上,原先每个杯子里都有一粒红豆,但他吹了一口气,红豆就全都变到一个杯子里去了。
言梳哗了声,凑过去问他:“你也是神仙吗?”
老头儿捏着胡子哈哈一笑,对言梳道:“小姑娘,你若买我的铜环和瓷杯,我也教你怎么玩儿。”
“学法术简单吗?”言梳有些向往:“我怕我短时间学不会。”
她才说完,身后便有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小孩儿奶声奶气道:“我也要学我也要学,我也要当神仙!”
言梳回头看去,便见一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穿得圆滚滚的,碧绿的锦缎铜钱纹小夹袄上挂着金子打的璎珞,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小木马,胳膊下面还夹了一本图画书。
言梳连忙道:“我先来的,要学也是我先学。”
小孩儿急了,忙道:“唐哥哥快给钱,我们先买就是我先学了。”
言梳见抱着小孩儿的男子眼熟,歪着头才想起来这人曾撞过自己,还多给了她一盒海棠酥,便是这愣神的功夫,唐九已经买了四个铜环和一套瓷杯了。
唐九付了钱后,周围好些小孩儿都吵闹着让家里长辈买,就这么三五群往上凑,愣生生地将言梳挤了出来。
言梳脚下不稳,险些摔了,唐九空出一只手托在了她的腰后,脸上挂着笑:“当心。”
言梳站直,看着人群已经将那老头儿围起来了,她撇嘴,心想算了,宋阙那么厉害,他一定会!言梳可以回去让宋阙教。
“这么巧,又碰见姑娘了。”唐九笑容不减,目光直白地打量着言梳,瞧她穿着月白长裙,梳着双丫髻,两条嫩粉色的发带垂在身后,杏眸纯澈明净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着实好看。
唐九又道:“在下唐九,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