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昆辞别了季女,独自一人顺着汶水转过竹山,之后便转到娶檀河。
顺着缓缓的河水走了半天,一直到中午时分,祁昆才驶到了娶檀水喇叭状的入海口。
随着离大海越来越近,河水的颜色逐渐变成了蓝绿色,河面也越发的宽广和平坦,并分出无数的支流,把海滩划割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沙洲。
沙洲的周边生长着大片的芦苇丛,在徐徐的海风中层层荡荡,宛若阵阵起伏的波涛。
一丛丛海蓬子正在迎着春光萌发,一片片红树林则像随意洒落的染料,为蔚蓝色的画布上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浅水中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紫螺,引来无数的候鸟在芦苇荡中栖息觅食,鱼跃波面、欧鹤翔集,真是一片富饶美丽而又生机勃发的景象。
祁昆撑船在层层荡荡的芦苇中巡行,很快便驶进了碧蓝的东海。
浩浩东海、茫茫生烟,波涛涌起、横无际涯,祁昆像只没头的苍蝇,在大海中四处乱撞,不记得从哪里驶来,也不知道该向何方驶去。
他在海面上足足飘荡了半个多月,渐渐地眼中只剩下一片澄碧。
头上、脚下、四面、八方,仿佛**之内的一切都停滞了,无论怎么走周围都只有单调而无尽的海水,只在昼夜轮换、明暗消长间还能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海上的夜是宁静的,只能听见随微风涌动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不绝于耳,银色的月轮像一盏明灯高挂在天空。
祁昆望着苍茫大海,却是心急如焚,好像一只困在笼中急于脱身又找不到门路的幼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缥缈的歌声,这歌声似有似无、宛若天籁,虽然声声入耳却又听不真切。
祁昆瞪大眼睛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似有一队人影在远方跳跃舞动,他急忙划船向着人影的方向驶去,眼看着越来越近,那人影却一个个钻进水里不见了,只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祁昆望着荡漾的水波发呆,眼看着唯一的希望悄然溜走,不由得十分沮丧,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凝露”,那珠子柔光四溢,闪闪烁烁就像海面上的一团萤火,为他照亮了船周围的一小片夜空。
祁昆借着微淡的光芒巡视了一下,四周依然是空无一物,他不禁有些失落,顺着刚才的余音哼起了歌谣。
海风起夜空,
耳边闻涛声,
小船儿飘荡荡,
晴空月儿明!
啊!我的爱人!
你在何方,
你在何方?
何时才能与你重逢!
…… ……
祁昆猛然止住了歌声,因为在距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头出来几个人,或者说是非常像人的生物。
说像人是因为他们都长着人的脸孔,只是在脸颊后侧还长着红色的鱼鳍,手中都握着三股虎叉,正在盯着他观望。
祁昆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悄悄把手滑向腰间的短刀,喝道:“什么人?”
那几个人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颗明珠?”
祁昆说道:“我的东西,有必要告诉你吗?”
这时一个女人游到前面,解释道:“小兄弟,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恶意!只因你的珠子散发出我族人的灵息,我们才想过来一探究竟的!”
祁昆这才放松了一些,问道:“你们是哪一族?”
那女人回道:“我们是东海鲛人族,本来在这片海域里巡逻,看到你划船过来本想避开的,却被你的夜明珠吸引住了,你可否告诉我们是谁赠了你这件东西?”
祁昆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别人送我的?”
那女人说道:“鲛人族已经近五十年没有到过海内了,看你的年龄也就二十左右,所以这珠子只可能是别人送你的!”
祁昆心想道:“巫师说这珠子是他妻子送他的礼物,巫师现在又是巫族的王……”
想到这里,他随口回道:“是巫后赠我的!”
没想到这不经意地一句话,却不啻于在鲛人群中炸了一个响雷。
那鲛人不禁一阵骚动。
“我猜得没错吧!果然是锦柔公主的!”
“四十多年了,终于又有公主的消息了!”
“不知公主在异国他乡过得如何,她可是鲛人族的英雄!”
…… ……
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把祁昆给搞糊涂了。
这时,那个女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问道:“您和巫后大人是什么关系?”
这突然的一问,可把祁昆给难住了。
因为走得匆忙祁昆也没有见过巫后,沉思片刻后他回答道:“巫王是我的朋友!”
女人显得很是诧异,问道:“您年纪轻轻竟然和巫王是朋友?”
祁昆回道:“我和巫王虽然年龄上有差距,但小时候他经常教导我一些知识和道理,算是忘年交。”
女人说道:“既是巫王和巫后的朋友,您便是我们的贵宾,鲛人族将竭诚为您服务!”
就这样,一通文不对题的对话为茫然不知方向的祁昆带来了最珍贵、也是最及时的帮助。
鲛人说道:“贵客既然来到此处,就请赏光到族中一叙,吾王也十分想念他的姐姐!”
祁昆说道:“感谢诸位盛情,可我要马上赶往度朔山,确实没有时间!”
鲛人们惊道:“怎么你要去度朔山?”
祁昆回道:“是的,就是不知道路。”
鲛人又问道:“你可知那里凶险异常,从没有活人敢去?”
祁昆回道:“我听说了,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在那里,为了她我不得不去!”
鲛人叹道:“想不到贵客如此年轻,却有这样的情义,我们可以为您带路!”
祁昆一听大喜,谢道:“如此就有劳诸位了!”
在夜幕下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队人影,一条小船在波涛里行进,前面领路的是几个跳跃的鲛人。
在赶了一夜的路之后,天光逐渐放亮,鲛人们也渐渐放缓了行进速度。
那为首的鲛人对祁昆说道:“贵客,再一直往北十来里便是度朔山了,这里已经不是我族的海域,所以只能在此处和您告别了。”
祁昆再次谢过鲛人族的热情帮助,鲛人们则一头扎进海水深处,消失在碧蓝的海涛里。
祁昆继续划船朝着前方行进,快到晌午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度朔山——这座传说中的阴阳互通之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立在海上的无数礁石,像雨后林间拔地而起的春笋,高高低低遍布在海面上。
祁昆在礁岩间小心地行驶着了近两个时辰,神秘的度朔山才出现在他的前方。
虽然之前不少人都曾为祁昆描述过度朔山的景象,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它还是无法想象的。
度朔山虽说是山,但其实更像一棵树,远远望去根本看不见任何的山石,只能看到茂密的树冠高高隆起,在最外缘的位置,树枝低垂压着海面,就像一座起伏不平的绿色岛屿,伫立在凌乱的礁石间。
祁昆驾小船继续前进,逐渐进到了树枝的覆盖下。
茂密的树冠像是一道绿色的穹顶,蓝天和阳光都被挡在了外面,水汽则被锁在了里面,使穹顶下的世界变得阴冷而迷蒙。
雾气中随处可见的礁岩看起来只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黑影,像一头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又像一座座沉沉浮浮的坟丘。
阴森之气袭袭而来,祁昆感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一般,不禁打了几个冷战,他把手拢在嘴边哈了口热气,紧了紧衣领便毅然朝着树木的深处划去。
小船在恣意伸展的树枝和随意散落的礁岩中不知走了多久,因为所有的天象都被挡在外面,使树下成了与外界隔绝的地方——灵魂进入冥界的通道,也使身处其间的人判断不出时间的流逝。
终于船下的水面越来越浅,最后变成了裸露的岩石,祁昆把小船轻轻地靠了岸,和邹吾一起踩着湿滑的山岩来到了山脚下。
面前是一座石头和大树组成的山壁,桃树纵横缠绕的粗根网罗着土石堆积而上,一直钻进茂密的枝叶里,上面布满了滑腻厚实的青苔。
祁昆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狭小的空间被一簇簇叶子压得密不透风,显得十分压抑。
但这些都阻挡不了祁昆寻找宝儿的决心,他从包袱里掏出绳子,小心地系在腰间,做好防护工作,然后艰难地朝着山上攀爬而去。
去寻找自己最心爱的恋人,去直面每一个生者都不敢面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