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第149章 生物生长

她仿佛化身为枯骨，乌黑发丝疯狂生长，静静流淌，液体缓慢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来自生命体呼吸跳动的节奏，温暖，柔和，抚慰的，坠入渺无边迹的无尽潭底。

一双有骨节分明且修长如虬枝手指的雪白手腕探入水底，将她从水底捞上来。她在水底记起那一刻仿佛被褪尽了骨肉，遗失入深渊的荒凉茫然，蓦然间睁开双眼，大声呼喊，却只灌入一大口潭水。隔着荡漾的水浪，看到丹娘雪白的肌肤上逆光显形的紫色图腾，紫色如星空的双眸。也正对着自己，炫烂又带着知晓一切后的空虚寡淡。

天地乾坤颠倒翻转。

世界之大，无尽空濛的天地尚在混沌中。混沌中翻滚着水浪，流火坠落，火石炸燃，云雾中电光炸裂。鲸鸟翔跃在水天间，震翼起垂云，鸣啸响惊雷，撕大风携落雨；龟行匍匐的四足红兽，红苔长盛似火，踽踽逡巡，眼含日月，遮天蔽日一轮回，直立时天地动，头顶天，足立地，巨鲸自它耳边飞掠而过，落下的水浪拍打在它耳边龟壳上生长的一株草木，天地间两片新绿……

那时天地巨大，物体巨大，有清晰、无数巨大的生命，它们的存在如同神明，徜徉徘徊。她亦看到天上地下的生命。缠绕着雾瘴，又冲破云雾。

迎着她黑暗虚空中无数碎片破空而来，无边无迹，四面八方，像捣碎生命的利器，穿体而过，又四处游荡，自身残碎，又不知去向。黑暗虚空中，她踏足而上，脚下拼接起碎片，微光明灭，破碎之镜蔓延而去，无边无迹，延伸起巨大的存在。

巨大的网在身后、身边散开。漫步在虚空，眼前显现崭新的存在。所过之处，万物生成。漫舞的碎片凌空而过时，折射出天地生出的色彩。她所踏足而过处，脚下感受到大地荡漾而起的震动，空间里有了呼吸的万物啼鸣的声音。来自虚空的碎片依然在她眼前飞舞，如风呼啸而来，因而无数力量冲入她的身体，又穿体而过，来来回回，最终各自生息而去。

她在那乾坤天地间呼吸，它们自是它们，又感觉自己即是一切存在。电闪雷鸣，山崩地裂，河水倒灌，瑞气祥云，安宁详和万物生，一切皆自于她，一切围绕匍匐于下。

她的面前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小草。她蹲在那株第一棵面临生死的草前。伸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向它吹去。吹得它微微摇摆，耷拉垂败的枝叶开始震颤抖动，招摇着长高。她再吹一口气，它就抖动着生出新叶开花结子。生命落败前她阿呜一口咬下去吞掉。她深思这记不住的味道。就再继续吹气，再生长，再吃掉。周而复始。她眼看着，一株草，一个人之间的翻来覆去。在他们周边，是一片汪洋的泽地，萋萋绿草，花海无边迹。旁观的她心头预想，这是命运轮转的宿命。只此一棵，不是宿命是何。

宿命的另一端便承载起一个少女，从那一株颤动不止的草芯里掉出来。在她重复了无数次再次张嘴要吞掉前。它自己择机率先掉到地上，鲜红的果子破烈开如血的汁水，钻出一个水嫩嫩的女孩。水嫩嫩的双眼，娇羞愤怒，插起腰瞪着她。

生命的热烈，轻狂，无所畏惧，在不断倒转的天地间稳健又野蛮的蔓延着。然而，她也感到一种戛然而止的力量。脱体而去，不可控制的力量。一个虚弱的跪坐在她脚前的身影，一个她常见的属于人的头顶，乌黑的头发，一个发旋，发丝篷乱，和自眼前蔓延开的，铺天盖地的火光……

火光烧灼感近在咫尺时，她感到脚底仿佛踩到青苔打滑的失衡感，她睁开眼睛。在晃动的月光下，恍惚地遗忘一切，只感受到在水中沉浮着被包围、被笼罩的感觉。她听到周遭的水声，听到水的节奏，听到水的呼吸声，听到时间穿梭的声音，听到空间回置的声音。她感觉属于她的力量方才如抽丝般离去，此刻带着心虚归来。她在飘忽无定中用仅剩的力气无力地想，那一切的感受就是所谓的“仙”？

迷蒙中她看到眼神懵懂的紫禾，也看到了丹娘。

仿佛还看到一个长发女孩，曲腿侧身坐在那池边，手探进水里轻轻的拔弄。正抬起头看她，对她微笑。

在那隐入月光的微笑里，她再次昏睡过去。

丹娘站起身。它的目光灼灼冷艳。垂首看它手中出现的，早已备下的衣物。指尖抚过捆着五彩宝珠的腰带时，会有流光。

在曾经流光璀璨的岁月里，它们的存在中有过一个女孩。眼前晃过一个女孩子，脆弱苍白得模样，软弱不能自理，小胳膊小脚，看去毫无实力，仿佛挨不过一个呼吸就归为尘土，化为风息消散。但就是摇摇欲坠的小东西，细不伶仃，却力大无穷，力拔山兮，气吞山海，众兽见而奔逃，但它又觉得不够，它夸赞它们手足的健壮，羡慕它们毛羽的鲜艳，它说自己个儿不大，颜色不好看，太过不起眼，就收集五颜六色的石头绑到自己的身上，用五色彩石制成铠甲，光辉从头顶绚烂到脚指尖。它凭浮华花哨、不断堆砌出的俗气，向外呈现自己不俗的实力，凭此它就开心了，它以为它便是凭此种绝佳气质最终震慑住对它实力一无所知的对手。为此，它爱惜它这一身“羽翼”。四处拾取颜色明媚的石头，收集成一座又一座山，也爱栖身在绿意幽幽的深山崖洞底处，金光灿灿的地穴深处，它四处搜寻，千山万水，总是在找寻最最华丽明亮耀眼的存在。它爱光芒四射的一切，太阳，月亮，划破天空的闪电，欢笑，胜利……

丹娘手指划过衣服上的红宝绿翡，丹说，镶上彩色宝石，她会喜欢。

它是丹身上的一株草木，与它形影相依。曾经共涉天地之间。一动一止可天地震颤，风滚云动，电闪雷鸣相随。而后来，天地不再一样，天地之上有了更大的天地，它自有它的天时地动，有它自己的呼吸运动习惯。那时，便是它们与它相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