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24章 第8章

嘀——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平稳的嘀嘀声，一个消瘦的妇人躺在床上，她身上插着一根又一根的管子，这让她既说不出来话，也无法动弹，除了还有意识，她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妈，”一个穿着女士西装，打扮光鲜亮丽的女人坐在床头，微笑着看向妇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妹妹要回来了，您应该很高兴吧？”

“嗯——嗯嗯——”

妇人很是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被切了气管，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您是高兴的，”已经接手公司，二十五岁的叶向夭笑着说道“毕竟妹妹怎么也比你那个得不到公司就开车把你们老两口撞死的好大儿要强，可惜您已经说不出话了，还是省省力气吧。”

叶母虽然无法说话，但她的眼睛依旧满怀怒火，狠狠的瞪向叶向夭。

“我知道，”叶向夭随意拿起旁边的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您一定在想，如果没有我这个祸头子，一切都是好好的，对吧？”

想到这儿，叶向夭反而笑了起来，她觉得好笑，真的很好笑“母亲啊母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您了，毕竟再您心里，我和麟先这两个亲生女儿的命都比不上叶归鸿那□□的二两肉，那二两肉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豁出命去帮他？”

“嗯——嗯嗯——”

说到这儿，叶母又激动了起来，她恨不得挣扎着起来痛骂叶向夭，却碍于身体硬件不支持，只得哼哼唧唧的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原本我以为，年少时那座将我困起来的小山村是我一生都摆脱不掉的噩梦，”叶向夭也没指望叶母能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向夭，这个名字很好听，甚至对于我那初中都没上过的养父母来说，这算是他们难得有文化的时候，可是母亲，你知道，叶向夭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吗？”

“哦，你不知道。”叶向夭风轻云淡的说道“你根本没关注过你的女儿被抱到哪儿了，你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回不来，又怎么会知道？”

叶母不知是不是折腾累了，躺在床上没了动静，眼神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在我们那里，小孩死了被叫做夭，是夭折的意思。”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叶向夭表情自然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向夭，就是去死，那对夫妻希望我死掉，毕竟死无对证，只要我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换孩子的事。”

叶母似是有些动容，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叶向夭，不知在想什么。

“我的养父母对我很不好，当然了，我也没让他们好过，”叶向夭灿然一笑“既然养出了我这么个孽种，让他们后半辈子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应该也算合理吧？”

有时候，有权有势真的能做到很多事。

她的养父，其实是个惯赌，只是以前玩儿的小，这样的人，交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吃喝，再被人忽悠着赌上几把大的，不是理所当然吗？

“我恨我的养父母，但我更恨你，妈妈。”叶向夭说话时的表情温和淡然，语气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他们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所以对我的恶意不加掩饰，可妈妈，你明明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却从来都没找过我，为了叶归鸿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你甚至不惜赶我离开，以维持表面的和谐。”

叶母没有动弹，只是眼神直直的看着叶向夭，她的心情或许很复杂，但没有愧疚。

“妈妈，你可真是够狠啊，我险些被您骗了去，误以为您真的很爱麟先，从而把麟先当成敌人了。”

叶向夭回想起她刚刚回家的时候，那时的她对叶麟先未尝没有偏见，人一但产生偏见，理智就会受到影响，原本觉得对方有五分可疑，在偏见的加持下也变成九分了。

“我该说什么？不愧是在豪门沉浮多年的人，手段就是高超？”叶向夭笑了“你先是找我麻烦，然后留下些若有若无的线索，每次我去质问，你就和叶归鸿就联手做戏，看似维护叶麟先，实则把黑锅狠狠的扣在她头上，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你不就是想让我受不了委屈跑掉吗？”叶向夭忽然凑近叶母，笑容扩大“可惜，我不会跑，我只会以牙还牙，受过的委屈，我会一次一次讨回来！”

“嗯——”

叶母神情激动的想要起来，可她在之前那场车祸中高位截瘫，就连自主呼吸都不行，更别说是动弹了。

“不仅是对我这个女儿，你对我的妹妹叶麟先也是一样残忍。”叶向夭冷笑道“如果说我的前半生被囚禁住的是身体，那叶麟先被囚禁住的，就是她的心。”

叶向夭打小就在小山村里生活，养父母对她百般折磨，可正因如此，她对养父母没有任何感情，她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就拼命读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逃离那座山村。

叶麟先就不一样了，叶麟先出身富贵人家，因为叶父叶母对她没有期待，在学业上反而对她很宽容，只要她不惹出事端就行，再加上以叶家的资产，完全没必要克扣叶麟先花的那三瓜俩枣，所以叶麟先这么多年生活的还算平顺。

可这看似温情脉脉的家庭，背后又藏着多少不堪？

叶父叶母从来没有为叶麟先的未来考虑过，叶麟先就像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只等叶父叶母将她送出去换取利益。

叶麟先从小开始节食，营养不足导致她身高太矮，体重也非常轻，这正好符合了男人喜欢的，娇小、令人有保护欲的身材。

叶麟先先天条件不足，在舞蹈上也没有多少天赋，她本来不适合学习舞蹈，可一向对她非常宽容的叶父叶母却坚持让她学这个，因为跳舞的女孩，身形挺拔柔韧，气质又出众，哪怕是长相不算太漂亮，也称得上一句气质美人。

以叶家的条件，哪怕叶麟先不算出众，也可以送她出国留学，混个水硕，可叶家为了尽快把她嫁出去，根本没有考虑过让她出国提升学历。

最可怕的是，在叶父叶母表面的慈爱下，叶麟先根本意识不到，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未来丈夫打造的。

她和大多数孩子一样，以为父母是爱自己的，只是父母的观念比较老旧，思想比较古板而已。

被束缚住身体的人，还知道拼尽全力逃离，可被束缚住心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原地打转，沉浸在虚假的爱意之中。

“麟先，好一个麟先！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取个招娣都这么文雅。”叶向夭用力捏紧手中的纸杯，杯中的水顺着皱巴巴的杯壁洒了出来“麟之趾，振振公子，麟是男儿，先是先行，麟先就是男儿的先行。［注1］”

“妈妈，你还真是不死心啊。”叶向夭将水杯往垃圾桶里一丢，擦干了手上的水“怎么，用女儿换男婴之后还想自己再生一个？可惜，你生不了，你不仅生不了，还要看着爸爸的小情人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

叶母闭上眼睛，眼角似有泪痕，她这一辈子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还不如死了。

“你放心，我报仇，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叶向夭站起来，笑着对叶母说道“爸爸没抗住车祸，已经先您一步走了，您的好大儿叶归鸿被我以故意杀人罪送进了监狱，恐怕也活不长，叶逸飞、叶逸扬这两个小东西被你的好大儿攀扯参与故意杀人，正好一道去监狱，走的整整齐齐。”

“至于您，”叶向夭勾唇一笑“看在您生我一场的份上，我当然不会让医院停药，至于能活几年，就是您自己的能耐了。”

走出医院以后，叶向夭看到了一个她七年都未曾见过，却异常熟悉的人，她停下脚步，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自然，我做交易向来守信。”眠云微笑着点头“以寿数换取读心术的时间，从开始到现在，共计2451天。”

“虽然是交易，但我还是想谢谢你。”叶向夭把手递给眠云，在眠云碰了一下她的手以后，她感觉身体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剥离。“谢谢，妖精小姐，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还在怨恨无辜之人，为一点爱护向人摇尾乞怜。”

“不用谢，公平交易，”眠云笑了笑，伸手指向前方“去吧，前面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叶向夭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眠云告别之后便往前走，穿过一段狭窄阴暗的小道之后，穿着卫衣牛仔裤，梳着高马尾的叶麟先正在先向她挥手。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没告诉姐姐去接你？”叶向夭笑着给了叶麟先一个拥抱“欢迎回来，我们已经七年都没有见过了。”

“是啊，好久不见。”叶麟先也抱住了叶向夭，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是亲人，不管相隔多长时间，都一定会再次见面。”

“贫嘴，”叶向夭笑着点了点叶麟先的脑袋“出去这么久，还算有点儿长进。”

“那当然！”叶麟先捂着脑袋笑道“看的多，自然懂得也多了。”

两姐妹一边走，一边说笑，谁都没有再谈起家里的事，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叶麟先忽然突兀的说道“对了，姐姐，我想把名字改掉。”

“怎么？”叶向夭忍不住侧目“你以前不是最恋旧情，什么东西都喜欢旧的吗？”

“我现在知道了，不好的东西该丢就得丢，”叶麟先神色如常，眼神却变了几变“不然放在角落里发烂发臭，扰的人心烦。”

叶向夭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她才叹息了一句。

“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