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骨生花 第8章 第⑦章

后面站着的孩子们，有的目光茫然，有的低声哭泣，稚嫩的脸庞在青烟的映衬下如同木雕。

巴依走向绑在竹台上的公鸡，身后拖着一件刺绣披风，紧贴着他踱步的脚踝。

他嘴里轻声吟诵着没有人能完全听懂的咒语词句，用短刀在鸡头处比划了一下，手势极为稳重，然后轻轻闭上眼睛，刀锋划破了鸡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落在铺满松针的地面上。

周围的人屏住了呼吸，甚至连风声似乎都静止了。

巴依用一片桑叶蘸取鸡血，滴在一片新鲜的香蕉叶上，随即用右手抓起几块鸡骨和一小撮煨过的糯米，向着东南的方向撒去。

他低下身，仔细观察鸡骨落地的位置和裂痕，手指在地面上划过，测量着隐秘的轨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陷入深思，片刻后，又用两根手指捻起鸡骨，托在眼前，翻看骨头上的纹路。

他的喃喃低语让周围的人愈发紧张，村民们忍不住交换目光。

罗罗小声说：“这好像是鸡骨问卦。”

巴依似乎听到了动静，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两人一眼，蒋昭心想这老头有两下子，周围一堆人，他俩专门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蹲着，没想到一眼就被他看到了。

巴依终于站直了身体，将手里的鸡骨高高举起，声音洪亮而低沉：“风从东南起，太阳将至山巅，辰时是神灵的选定之时。祖先指引我们，亡者将顺利回归天界。”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微的哗然，妇人们低声感叹着，管老大叩头三次，抬头时眼眶已然湿润。他颤声问：“神灵可有其他要求？”

巴依沉吟片刻，将鸡骨放回竹台，转而用手取了一撮鸡血涂抹在自己的额头上，声音更低了些：“灵魂归山，血脉归地。松脂的火不能熄灭，葬礼完成之前，家人需守灵，不得吃肉，不得离开家门一步。”

这时，巴依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群山，目光在远处那座葱郁的大树上停留片刻。

他微微点头，似乎在向某种看不见的存在致意，然后才对管家人说道：“带上竹符和桑叶，守护灵位。辰时一到，亡者的魂路将畅通无阻。”

他说罢，将手中的一片血迹斑驳的桑叶递给管老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低沉而神秘的警告：“记住，这是与神灵的约定。千万不要让火熄灭。”

当巴依退回祭坛后，村民们开始忙碌起来。妇人们点燃更多的松脂火把，男人们抬着竹筒和供品，管婆子的家人跪地再次叩拜。

罗罗拿手机查了查：“辰时是早上七点到九点，那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下葬。我们一会要去找巫师吗？”

没人回答。

蒋昭只低声说：“快走。”

“啊？走去哪？”罗罗正疑惑着，人已经被蒋昭拽走了，只扫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对上管老大的双目。

那是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眼神阴冷刺骨,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猎物。

蒋昭拉着罗罗快步离开的同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管老大突然间变了个人一样，站在他身旁的人应该也发现了异样，都不自觉地往旁边躲。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瞬间乱成一团，罗罗下意识抓紧了蒋昭的衣角，发足狂奔。

“管老大被鬼上身啦！”

“快挡住他们，他们不是我们村的人！”

“不能让人跑了！他们肯定是凶手！”

蒋昭心叫不好，越跑越乱，凶手的罪名都被安上了，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都有人围了上来，老少妇孺，胳膊拐杖......

蒋昭停了下来，朝着众人说：“我们不跑了，有话好好说。”又指了指大步走来的管老大：“他不对劲，先看他......”

管老大拨开两个人，冲到围着的圈内，直向蒋昭走去，罗罗想拉着蒋昭跑，那人却站着不动，他急道：“快跑啊，我看他真被鬼附身了。”

管老大脸色发青，嘴里念念有词，脖子上青筋暴起，浑身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周围的人也都躲得远远的。

他向蒋昭扑了过去，这一扑，没吓到蒋昭，倒是把罗罗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

蒋昭侧身一让，右手如铁钳般精准扣住了他的手腕，左手同时钳制住他的另一条胳膊，直视着管老大那双失去理智的眼睛，沉声道：“管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如果真被鬼附身了，冤鬼上身，应该有话传达给人的吧。

管老大被制住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蒋昭的钳制。

巴依在旁边念了几句咒，管老大逐渐眼神涣散，手上泄了力，后退几步，指着蒋昭：“你...你......”

管老头在旁边着急地问：“老婆子，你跟我说，是不是这个人害了你？”

不带这样的吧？蒋昭皱眉，直觉是这家人做了场戏，专来污蔑他。

管老大的手还伸在半空中指着他：“你不救我，你不来救我......”

这时候也不管科不科学了，蒋昭想起了昨晚上那个梦，问他：“你那天是被人套住脖子拖走了是不是？”

管老大身子一晃，摔坐在地上，眼睛还死死盯着蒋昭，蒋昭继续说：“我真想跑去救你的，但是你被人拖进那片林子，我就找不到你了，那林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管老大脸上徐徐落下两行泪，蒋昭眼眶泛酸，蹲下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是有两个男人把你拖走了对吗？”

管老大点头。

蒋昭还想问那两个男人的相貌体征，巴依挪开他的手，嘴里又念叨了几句，管老大就昏过去了。

不远处的罗罗看得目瞪口呆，刚刚的惊恐已经变成了大大的疑惑，蒋昭这是跟鬼说话呢？与神鬼交流不是巫师的事吗？

巴依看着老泪纵横的管老头：“把他扶回家去吧，睡一觉就没事了，老婆子明天也该上路了。”

转头又看蒋昭：“你再继续问下去，管老大就要变成傻子了。”

蒋昭把管老大搀扶起来，交给几个村民，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刚刚那股戾气，整个人瘫软着，管老头抹着眼泪，跟着人往家的方向挪动。

巴依说：“这叫‘借魂’，是让亡者暂时附在活人身上，但人魂不稳，借得太久，活人的魂也会散掉。”

蒋昭跟着巴依往他家走，路上说了自己昨晚做的梦，巴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了一根烟，说：“你阳气盛，又是外乡人，她找你托梦去了。”

罗罗问：“托梦怎么不托给自己家人啊？”

巴依回答：“他家人身上有她的执念，她要是再去托梦，只会让那些执念越缠越深，会损他们的阳寿。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

蒋昭不解：“那她给我托梦是想让我帮她做些什么？”

巴依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家门口一堆晒干的枯草：“她是想让你看到她临死前的遭遇。”

罗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那她为什么要让阿昭看到这些？”

巴依从屋里取出一个布袋，从里面倒出几枚铜钱，摆在木桌上，手指轻轻拨动铜钱：“死者有言，却无人听。活人有耳，却不愿听。她需要一个既能看见，又愿意看见的人。”

罗罗又想问，巴依赶人了：“我累了，要休息，你们走吧。”

说实话，巴依说的连蒋昭自己都不懂，什么叫“既能看见，又愿意看见”？他跟管婆子素不相识，虽然很想为她和王大爷做点什么，但他能做的也只是积极配合调查，满心希望警察能找到凶犯，将其绳之以法。

***

原始森林密不透光，粗壮的藤蔓像巨蛇般缠绕着树干，枯枝败叶堆积在脚下，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响声。

下午三点左右，林间又起了雾。

雾气在树影和光影间流动，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带着潮湿的腥气。

罗罗捡了根木棍充当登山杖，也充当开山棍，边走边挑拨开两旁缠绕的细枝，走了一会，前面一棵树横倒在路间，罗罗玩心大起，坐在树上摆了个自以为酷帅的姿势：“阿昭，快给我拍几张帅照。”

蒋昭懒得理他，跨过树干催他快走：“山里的天气很不稳定，一会下雨了，小心走不出去。”

罗罗不以为意，这太阳公公不还在天上吗，哪会说下就下，他拿出手机自拍了几张，又把摄像头对准蒋昭的背影拍了几张，这才追上他：“阿昭，咱又不是刑警，你还真想找出那两个男人啊？”

“随便看看呗，万一发现点什么。”蒋昭在树上拿刀子做了标记，“干爷说管婆子绝对是中毒，要我们顺便看看附近有什么草药。”

“不是吧大哥，就算有药也是毒药啊，找毒药做什么？干爷又做梦了？”罗罗揶揄道，他对于和吉山的那套玄学可谓是嗤之以鼻。

不过，小说里常提到毒药生长之处，十步以内往往长着解药，解药就大用处。

他紧走两步跟上蒋昭：“我觉得杀人犯很可能就是这村子里的人，只有附近的村民和药商才可能到这山上采菌子或者采药......”

“小心点，看路。”地上有一大块突起的树根，蒋昭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