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辅臣名声在外,办起事来自然也会比常人快一些。
这不,才过五日,该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清算罪名的工作留给刑部官员处理了。
这日早朝,皇帝心情大好,头一次没有和四大辅臣发生口角,甚至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他们老当益壮,扬言要赏赐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闻言,堂下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这小皇帝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大庭广众的玩儿这么一出。
还是陈翰佑打破沉默,拱手上前:“皇上,监察百官本就是臣等分内之事。赏赐还是由皇上定夺吧。”
“是啊。”周贤随即跟上话,“现如今庆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处处需要银两。恳请皇上以国事为重,莫要赏赐太贵重的东西。”
“四位大人忧国忧民,朕甚是感动!”皇帝像模像样地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花,“朕记得陈大人喜欢下棋。正巧,国库里有一组和田玉做成的棋盘与棋子,便赏给陈大人吧。孙大人即将告老还乡,为防止朕遭遇的事情再度重演,便赏赐你三十名武艺高超的护卫,护佑你的安全。”
听到皇帝再度挑起这个话茬,孙大人臊得不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匆匆谢了恩,又站回了百官的队伍中去。
“至于梅大人和周大人……朕与二位大人共事时间不长,也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便按照惯例,赏赐些像样的金银珠宝吧!”
为显示皇恩浩荡,巳时初刻,李善便带着圣旨去刑部宣旨并另排宫人将赏赐送往梅府。观之郭宣禄,他声势浩大地带着两大箱子金银珠宝出现在了周贤府上。
周贤闻风而动,带着家眷跪在院中接下了圣旨。
“周大人,快快请起。”
郭宣禄轻轻托住周贤的双臂,将他扶了起来:“如大人所言,皇上的赏赐不甚贵重。请大人务必知晓皇上的惜才之心,放心收下。”
“这是自然。皇上承继先帝遗风,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周贤微微颔首,当即屏退左右,将郭宣禄请入正厅。
“大人请用茶。”
郭宣禄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浅抿一口,眼睛专注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
掉漆的桌椅、污浊的窗户纸、水渍未褪的脚地,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古朴沉闷。若说这屋子里最配得上周贤身份的,也就是先帝爷赏的《百骏图》了。
“让郭大人见笑了。”周贤以为他神情凝重是因为茶水不和胃口,连忙解释道,“这雨前龙井还是四月底那会儿皇上赏的,放到现在口感一定不如从前了。不知您好哪一口,我叫下人去换。”
“不了不了,就这个,挺好的。”
郭宣禄这才回过神来打圆场。
他尴尬地咧咧嘴,咂么着嘴里的余香——
这茶确实有些潮了。
“郭大人若是不嫌弃,定要留下来多喝几盏!”
周贤分明是笑着,郭宣禄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舍。
他不解,周贤已经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为何生活起居如此寒酸?
“不了不了。”郭宣禄三五口饮完杯中茶,回绝了他的邀请,“实不相瞒,我一会儿还要去趟陈大人府上。”
“怎么,莫不是胜天会的事出现了什么纰漏?”
“周大人多虑了。实在是……”
郭宣禄面露难色,眼睛不自觉地落在门外的马车上。周贤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马车后面还有两个和自家宅院里摆着的一模一样的箱子。
“您也知道,陈大人这是能者多劳,赏赐嘛,自然也会比旁人多一些。”
周贤冷哼一声,嘀咕道:“我看他这是功高盖主。”
瞧着今天的目的达到了,郭宣禄也就不再停留,只当是没听见,驱车向城南驶去。
“到前面这儿掉头。”
待到马车彻底消失在周府中人目所能及的范围,郭宣禄才将箱子拽进车底的暗格里,指挥着手下打道回府。
“皇上这招真是高明,居然想到用空箱子做戏!”
他听着手下的话,得意地扬起嘴角:“更高明的还在后头呢。”
彼时,周贤的夫人见周贤送走郭宣禄后心情不佳,便亲自下厨炮制了一碗参茸乌鸡汤端到书房。
“老爷,您喝口暖身子的汤,歇歇吧。”
周贤取下西洋镜,从她手里接过鸡汤,小啜一口,夸赞道:“夫人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那老爷就多喝些,厨房还有一大锅呢!”
她浅笑着,站到周贤身后,轻轻捏动着他的肩颈。
“最近这几日,孙大人也多有操劳,你去看过了没有?”
“两日前就去看过了,今晨妾身去集上采买,还挑了几只肉质鲜嫩的乌鸡差人送去了。”她轻拍他的肩膀,兹教他放宽心,“爷叔的身体硬朗着呢!我觉着啊,这次的事对他没什么影响。”
“你爷叔这个人啊,心气高、好面子,让这个羽翼未丰的小皇帝夺了权心里不好受。这几日你还是多去他那里走动走动吧!”
周贤这话越听越让周夫人觉得不对劲,她关切地问道:“老爷,您不和妾身一起去么?”
“你瞧,这是什么?”
他探身从书架上取出来一张帖子递给她。
周夫人犹疑地打开来一瞧,赫然是陈翰佑邀他去湖心亭赏雪的帖子,日子就定在两日后的此时。
“老爷,您平日不是不喜欢凑这个热闹吗?怎么还……接了帖子?”
“今非昔比啦。”
周贤如是说道。
他眯着眼,盯着那雾蒙蒙的天空,像是要把天看破了一样。
“你瞧,要变天了,该收衣服了。”
*
京城西北,有一湖泊,前朝称内陆湖泊为“海子”,故今称此湖为“十汊海”。
此湖被金银两座石桥拦腰分开,形成前后两部分。前海临近集市和钟鼓楼,较为繁华,后海远离喧嚣,偏安一隅,是诸多文人雅士酾酒赋诗的好去处。
陈翰佑邀约赏雪的亭子正是在此。
周贤以家事为由,迟了半刻钟抵达湖心亭,却不料有人面子更大,比他还晚了半刻钟才姗姗来迟。
疏疏雪片连缀成薄幕,模糊了那个蹒跚而来的身影。
周贤不顾陈翰佑与他攀谈正欢,当即放下酒杯,起身相迎。
“孙大人。”
梅庚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周贤拱手去迎。
“梅大人,免礼免礼。”
孙宏随手一挥,接下了梅庚的礼。他泰然坐下,也不去管陈翰佑朝他打招呼与否,自顾自地和周贤攀谈起来:“贤侄,今日有什么好酒啊?”
“温好了的梅花酿。”
“梅花酿是取深冬时节寒梅上的雪水制成的,本就该冷着喝,怎么还温上了?”
周贤怯怯地望向陈翰佑,压低了声音,附耳道:“爷叔,陈大人早年间熬坏了肠胃,喝不得冷酒。”
陈翰佑还没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时候,常常废寝忘食地处理公务,这也就导致他有很严重的胃病。除了必要的日子从不喝酒,即使喝酒,也只会喝那些温热的米酒。
这一点,朝中人尽皆知。
孙宏才不管这一套,他当即叫来陈翰佑的小厮,让他重新取一坛能冰得人牙疼的梅花酿过来。
那小厮诚惶诚恐地看了陈翰佑一眼,见他眨了眨眼睛,这才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去岸边的屋子取酒。
不多时,坛子上结着一层厚厚冰霜的酒出现在石桌上。周贤和梅庚互相帮衬着起开酒坛,给孙宏满上一海碗。
孙宏也不客气,冷冽的梅花就这么酿咕咚咚往嘴里灌,喜得他眉须乱颤。
“啊呀……”他回味着梅花酿的甘醇,感慨道,“有水、有雪、有酒,还有三位同僚相伴,何尝不是人间极乐啊?”
“陈大人,不来一杯?”
陈翰佑摇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喝碗冷酒怎么了?”
孙宏扬了陈翰佑杯中的暖酒,又抢过周贤手中的酒坛,大剌剌地在杯中蓄满了冷酒。他转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随即放下酒坛,将那海碗凑到陈翰佑面前,冷声道:“不喝,就是不给我孙宏面子。”
“孙大人,您喝醉了。”
梅庚用手挡住孙宏的酒碗,不停地给周贤使眼色。岂料周贤此番就是来看热闹的,他故意装作没看见,撇头转向一边。
湖心亭中不免陷入一片死寂。
“孙大人说的是。”
陈翰佑皮笑肉不笑地拈起酒杯,碰在碗沿上,一饮而尽。
“陈大人……”梅庚面露担忧之色,“我让小厮给你倒碗热水?”
陈翰佑喉头轻滚,面不改色地将酒咽了下去。他嘴角抽动,眼中蓄满了泪水:“无妨。今日本就是为了庆祝咱们四个共同侦破胜天会大案,我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扫了大家的兴致。”
“是是是……”
梅庚尴尬地坐下来,又拽了拽周贤的衣袖,示意他也坐下,湖心亭中这才恢复了一派祥和的景象。
“不知孙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陈翰佑揣着手,转移了话题。
“皇上赏了我三十禁军,除了告老还乡还能作甚?”孙宏撑着头,兀自摆弄着酒坛,谈吐间弥漫着浓浓的酒气,“我倒想听听,等陈大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陈翰佑也不恼,他望向远处为薄雪覆盖的冰面,淡淡地说道:“揉春为酒,翦雪作诗。”
“呦!陈大人这是想做王右军之流,与友人曲水流觞、兰亭赋诗啊!”
孙宏笑着笑着,面色忽地暗如陈墨:“可是……你有朋友吗?”
此话一出,就连常伴陈翰佑左右的梅庚都不敢应声。
高处不胜寒。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基本与“朋友”这个字眼无缘了。
更何况,对于陈翰佑来说,他这一路走过来全凭自己的本事。
友人,非敌也。
这便是陈翰佑的为官之道。
“老翁尚可与稚童为友,天地广阔,何愁没有友人做伴?”
孙宏仰头痛饮一碗酒,笑而不答。
他这把年纪,喝了半坛子酒,早就头脑昏沉、脚步虚浮,嘴上也说起了胡话。
周贤自告奋勇地送他回去,却不曾想,从湖心亭到岸边,不过几道迂回,孙宏的身体好像有千斤重,周贤硬生生拖了一刻钟才把他拖上马车。
“陈家小子!”
孙宏趁周贤不注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陈翰佑遥遥地听到这个称谓,脚下一顿,思绪短暂地飘回他们几人在翰林院听孙宏讲经的日子。一晃数十年,几人的关系竟落到这般田地。
“陈大人,梅大人,我送孙大人先回去了!不送啊!”
周贤着急地将孙宏拽了回去,一记手刀,砸得孙宏晕头转向。
孙宏捂着后脖子,喃喃地翻了个身:“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揉春为酒,翦雪作诗”出自宋代姜夔的《玉梅令·疏疏雪片》
望周知:本周六的更新会推迟,要库库写论文了!临近开学,不得不补作业啊aaa
这章没有想象中写得那么精彩,可能是这两天睡觉给我睡懵了。你们一定想不到下一章的内容是什么,开屏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大暴击!
(搓搓手,期待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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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反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