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帷幕缓缓合上,聚光灯渐渐熄灭,完美谢幕的李秀娟站直了身体,她闭着眼享受着帷幕外传来的掌声,迟迟没有退场。
这舞台应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世界都应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从出生开始,她就是那么特别。
与村里其他孩子不同,她出生在县城最好的医院,家里所有人都无比期待她的降生,因为母亲的孕象怎么看都是怀了个儿子,后来,尽管她是个女孩,并不如家人预期的那样,但她真的很漂亮,所有人都爱她。
她多么特别,在如此重男轻女的地方,她却是家人的宝贝。
随着她慢慢长大,她更发觉自己的与众不同,只要是她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她漂亮、聪明、学习好,而且,她很会讨大人开心,她觉得自己天生就具备一种能力,知道旁人爱听什么,知道怎么让别人更喜欢她。
不过,那时的她接触的人,也只是在那个村子而已。
她读小学三年级时,村子来了一个城里的老师,老师也喜欢她,但是,随着学习难度的提升,心思更多花在打扮上的她,成绩不再那么优秀了,她感觉得到,老师也不那么喜欢她了。
城里的舅舅告诉她,初中至少要去县城最好的中学读,才有可能往城里发展,必须去城里,才能被星探发现,做明星。
做明星能挣大钱,还能在电视上表演,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做明星,她早就已经是村里的明星了,可这远远不够。
她找到那个城里来的老师,希望他帮帮她,让她能去上县城最好的中学,但老师却说初中是按学区划分,他无能为力,除非她的学习特别好,他或许能尽力帮忙推荐一下,可是……
李秀娟很生气,在这个老师的身上,她头一次体会到挫败感。
回想起来,姚老师对每个学生都一样,并不特殊待她,他怎么可以不特殊待她?她是那么讨人喜欢……他明明可以直接推荐,偏偏还要找那么多借口,就是为了拒绝她!
没关系,她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她和姚老师约定,期末考试考到全班第一,姚老师就帮她。
于是那天晚上,她去偷试卷了,但很不巧,竟然被加班的姚老师撞了个正着。
她也是没办法,她从没想过害别人的,至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可是姚老师太生气了,她也太害怕了,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过去看过的电视剧和新闻画面快速闪过,鬼使神差一般,她尖叫起来。
事情的后续发展完全超出了李秀娟的意料,闹得太大了。
出于害怕,她告诉了妈妈真话,妈妈听完,却什么都没说,然后,妈妈打电话告诉了舅舅。
妈妈叮嘱她,必须咬死了,她就是被姚老师侵犯了,当天被姚老师留在学校,姚老师声称要帮她补课,然后直到天黑,她才知道是被骗了,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这件事必须让它变成真的。
第二天,舅舅带着城里的记者来了。
原本只是在村子里乃至县城周边发酵的事,因为记者的那个黑色的大机器,宣扬得人尽皆知。
李秀娟也上了电视,尽管没有露脸,但当天,家里人围着电视看着那个新闻,笑得其乐融融,夸赞小娟天生就是明星。
后来,姚老师自杀了。
她很害怕,她只是想要保住自己,没想要人死的。
可是,这件事让她上了电视,还让她们村贫困的孩子都得到了城里有钱人的资助,村里人同情她的同时,也很感谢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她也因为那件事获得了更多。
后来,她终于上了理想的初中,她发现,学习真的太难了,可是她还要去市里上高中,这样下去怎么办?
她想起了记者的那个大黑机器,可以把现实中的画面拍下来,放到电视上,甚至可以逼得姚老师自杀……
在她无休止的哭闹之下,家人终于借钱,给她买了一台相机。
这之后,一切都变得无比容易。
直到……姚雪菲竟然是姚老师的女儿!这个贱人!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顺利的通过艺考,她就能读戏剧学院,就能成为明星!像今天一样,不,比今天更好!她会成为唯一的那一束聚光灯,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舞台上的李秀娟仰起头睁开了眼睛,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脸上,软软的、凉凉的,她伸手取下花瓣,还没来得及细看,漫天花瓣雨纷纷而至。
是菊花花瓣,浅黄色的、细长的……
“充满**的人啊,你是那样可爱,所以‘碧虚’满足你,只要你付出小小的代价,你将会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运气。”
一个声音从音箱中传出,回荡在空旷的礼堂,是个男人的声音。
必须满足她?运气?什么骗人的把戏!这么多菊花,可真是晦气!
李秀娟扔掉了手里如丝般细长的花瓣。
一阵微风拂过,那片花瓣又回到了李秀娟的手里,她有些惊讶,也有些害怕,正要发问。
帷幕缓缓拉开……
光束聚焦在她身上,偌大的舞台仅她一人,刚刚还座无虚席的台下,此刻也是空空荡荡。
“把它放在你的胸口,虔诚起誓:你将效忠于‘碧虚’。然后,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好笑!我又不是傻子!还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你是神仙吗?搞什么鬼把戏!快滚出来!”李秀娟再度扔掉了手里的花瓣。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依然选择不信,那么珠丝不复,你与‘碧虚’无缘,从此——”
那声音戛然而止,李秀娟眼前一晃,帷幕依旧是拉上的,帷幕外是主持人在说话,旁边的台后暗处,有人在叫她,她醒过神来,赶紧朝台旁去,待会儿还要和那些分享了她荣耀的贫困生们一起上台合照。
匆忙站定,李秀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躺着一瓣如丝般细长的菊花花瓣,浅黄色的,正是方才晃神时被她扔掉的花瓣。
帷幕拉开,台下不再是观众,而是一条如蛇般蜿蜒的林荫小路,路旁灌木深深,还有整齐的……应该是松树。
李秀娟坐在七座商务车上,她从不知道,面包车可以这样豪华,座椅柔软,车内温度舒适,空气中还有迷人的香气,是,这是金钱的味道。
走进归山集团老板的家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家,像是公园一样,有数不清的房间,古色古香,有庭院,庭院后还有一栋更高更大更漂亮的房子,她想象不到,住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快乐。
她没有见到薄总,接待他们的是负责归山集团慈善活动的负责人,但她见到了放学回来的薄总的儿子,归山集团公子。
他对她笑了,而且她很确定,他的目光和她对上了。
但是,他竟然先看的,是姚雪菲!坐在她身旁的姚雪菲。
是她的,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这一夜,回到宿舍的李秀娟没有睡好,她手里那瓣花丝也很不寻常,明明一直握在手心,却连一点破损都没有。
最终,她抱着随便试试的态度,把花丝放在心口,虔诚起誓。
她是真的虔诚,虔诚的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花瓣消失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心口竟然多了一道印记,像纹身,却不疼,无论她怎么搓洗,心口那瓣和她先前手里握着的花瓣一模一样的印记,完好无损。
宿舍很安静,床铺的四周忽然出现了五扇门。
-
麓川医院门诊楼,一个穿着旗袍的明艳女子收起手中的黑伞,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吸引了无数目光。
女子长发及腰,圆脸小巧精致,妆容得体,秀眉微扬,眼神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她穿着珍珠绣面的白色旗袍,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上世纪的大家闺秀。
孔青自然也看到了她,他不禁低下头,暗自咂嘴,“这个小祖宗怎么来了?”
女子扫视人群,很快便看到了孔青,她优雅地迈开步子,缓缓走到孔青面前,扬起下巴,捋了捋沾上湿气的头发,“我哥呢?”
孔青站了起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伞,恭敬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问,我哥呢?”
孔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在、在六号楼,不过您现在不能——”
这位大小姐显然不关心他口中的不能,抢过雨伞,离开了门诊楼,朝六号楼走去。
孔青赶紧拿起手机给薄临发信息:
薄月来了。
薄临看着手机里孔青发来的消息,无奈地笑了笑。
她当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在外人看来,她是。
暴雨如注,远处那个十分惹眼的身影撑着黑伞朝他缓缓走近。
“哥。”薄月走进凉亭,收了伞。
薄临微笑着看她,“跟踪孔青过来的?”
薄月笑容明媚地从手提的小方包里拿出手机,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得意洋洋把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在他手机里开启了定位分享,他不知道。”
“父亲和你一起回国了?”
“只有我回来了,爸爸他演技不行,我没让他回来。”薄月顺着他面向的方向,看到了李妆娇病房里的姜满。
此刻的姜满闭着眼睛,如同那天的拦路夫妻中布阵的女人,仍在五方镜幻术中。
薄月打量着她,笑道:“姜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吗?她之前总是担心失忆了之后,她就不是她了。”
薄临也看向姜满,轻轻点头,“她不会变,自然还是她。”
“你放心,我演技很好,绝对不会被姜姐姐看出一点问题!”她收起手机,好奇地问道:“现在这是在干嘛?”
“收拾一颗早就没用的棋子。”
薄月踮起脚,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是……你之前让人资助的李秀娟?”
“嗯,改名了,现在叫李妆娇。”
“妆娇?什么怪名字……当初你选她不就是为了问姜姐姐一个问题吗?问过了?”
薄临点点头,“嗯。”
薄月撇撇嘴,“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要让这个人去家里吃饭,还不止一次,让她得意忘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种人,你什么都不做,她也会生出贪欲的。”
“在那场慈善活动上,她被‘碧虚’看上了,你应该知道,除了恩人,我不喜欢我周围任何人身上出现不确定的事。”
薄月这次是私自回国,不知道哥哥此言是不是在点她,她有些心虚,小声嘀咕,“为了这理由保护这个女人,真是便宜她了,让她成为碧虚的棋子才好呢!”
薄临并未说什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姜满身上,笑了笑,道:“你猜,你的姜姐姐会怎么惩罚她?”
“杀了她!”薄月话音刚落,自己又摇了摇头,“姜姐姐应该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薄临没说话,他很清楚,上一次杀人,姜满并不是冲动。
薄月继续猜到,“那……姜姐姐应该会直接把这个李秀娟整疯!”
薄临轻轻摇头,“她不会。”
“可是哥,你不怕姜姐姐她,像以前一样,被这些事……”薄月有些担忧地看向薄临。
“放心,我不会让她重蹈覆辙的。”他的头更低了些,看向手里手机上新跳出来的信息,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他不会让她动手,但也是真不想让那个人再出现,即便他知道,她会很高兴,可也正是因为知道她会高兴,所以才不想让那个人出现,只是,随便处理,日后怕是麻烦,唯有……
不过……他总有些隐隐的不安,他的自信早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逐渐有了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