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目击者 第2章 第二章

露露跟周华玲真正认识是在三年前。

更早的，五年前她看到过周奶奶跪在法院门口的那张照片。

当时有一部分网友抨击周华玲倚老卖老无理取闹，她一个无知蠢笨的农村老太，大字不识，连公检法都搞不清是什么，却说自己女儿是冤死的，这不搞笑吗？

接着有人怀疑她闹的是赔偿款，因为有网友爆料，她还有个儿子，在老家正准备盖房子。

网友们纷纷留言，农村不都这样，重男轻女，生女儿就是用来给儿子买房买车娶媳妇，现在女儿死了还要消费女儿，无耻。

在信息纷杂的网络世界里，孕妇跳楼自杀的新闻本就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网上还仅存的声音从事件本身转移到了还活着的人身上，外界的目光不断对周华玲发出质疑抨击。

因为倍受关注，莫名其妙的，皱华玲走红了。

本该回到农村的老太流浪在城市里，她翻垃圾箱，冬天睡在大桥底下，捡垃圾吃的照片不断流传到网上。

视频平台的推荐机制很精准，这些路人拍的周华玲被推送给那些文化程度和道德素质普遍不高的中年男性群体。

这个群体大致可以划分为这么两类人，一类是干着最脏最累底层活计的进城务工农民，一类是好吃懒做对社会充满戾气的老汉。

前者每天在评论区里为老太太打抱不平，后者肆意抨击宣泄负面情绪，后来脑子转得快的一些中年男人发现有流量，于是这样一群人诞生了。

老太太在大桥下的涵洞里醒来，睁开眼，眼前已经架起了许多部手机。

一道粗矿而热情饱满的声音刺透冬天寒冷的空气，“老铁们，周老太醒了，咱们今天继续关注周老太的一日生活，拜托大家多点赞给个关注，谢谢家人们。”

周华玲不懂，但是她的生活开始被这样一群人包围，甚至产生困扰。

她终于开口，“你踩着我要捡的水瓶了。”

那人挪开脚，但手机继续拍。

她不是每天都能找到食物，饿得头晕眼花时，有人给她一个面包。

但面包被其他人抢走扔到地上一脚踩扁。

“你他妈有病啊，你给她吃的老子们还拍个屁啊，还哪来的素材？”

一群男人附和，“就是，不拍就滚蛋，坏什么规矩。”

发生群殴时，周华玲蹲在地上捡那被踩瘪的面包，她不在意脏不脏，她太饿了。

这些人知道她连垃圾箱都翻不怕脏，没办法，只能一泡尿尿在上面，戏谑，“还吃吗？刚好热乎着呢。”

一群男人哈哈大笑，周华玲从一个男人的胯/下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的那个男人。

没人敢再援助周华玲。

一段时间后，评论区里出现了一些不满的声音：“没一点新意，都看腻了，取关了。”

看着粉丝一天天减少，有人又急又心疼，终于又想出一招。

周华玲开始倒霉，具体表现在：捡来攒着卖钱的废铜烂铁和空瓶被偷了，在涵洞里搭建的过冬小屋被臭气熏天的狗屎占领了原位，大冬天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差点被垃圾车拉走等。

视频变得戏剧性，变得跌宕起伏，不再无聊。

评论区果然反响很好。

“服了，这老太婆什么破运气，每天也太倒霉了吧。”

“每日一问，周老太今天倒霉了吗？”

“今日看点在13分28秒，兄弟们不用谢。”

“我看周老太风韵犹存，不行去卖吧，这什么苦逼日子。”

“卧槽兄弟，你这口味可真重啊。”

在视频里，周华玲每天经历各种‘意外’的倒霉事，然后被‘好心人’帮助。

有天周华玲捡垃圾捡到了一本破破旧旧的书，她看不懂，但她格外珍惜的捧在手里。

日子艰苦周华玲不哭，被欺负周华玲不哭，但此刻她抱着书嚎啕大哭。

要是她识字就好了，要是她读过书就好了，这样是不是大家就会相信她，她没有骗人，她女儿真的不是自杀。

周华玲想识字，但拍视频的那些人纷纷嘲笑，说她是文盲，说她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折腾啥，说她蠢，还痴心妄想学认字。

他们甚至戏弄她，说教她认字，却指牛念马。

指着不是‘爸爸’和‘爷爷’的汉字教她学十遍才继续教她，她毫不反抗，没有底线，于是更过分的服从性测试来了。

他们抢走书抛来抛去戏弄她，要她钻他们胯/下才把书还给她。

这个视频在网上栽跟头了。

一股批评的声音被带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之前没赶上这波红利的早就眼红了，立即跳出来，纷纷参与网暴和给周华玲送钱送物资。

那个被殴打的男人也站出来开直播揭露他们的恶行。

当然，这些发声这些物资通通不过是拍视频的道具，拍完视频就拿回去了，而他们得到的利益是切实的。

涨粉，获爱心人士称号，建群，将来自全国各地的捐款收入囊中。

这次这波红利简直油水太大了。

赶上的拼命营销，没赶上的在嫉妒中爆发，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开始爆料，说捐助都是假的，爱心人士也是假的。

周华玲不知道网上的混乱，不知道她被动成为网红，不知道这些人像蚂蝗一样咬着她吸她的血。

无人在意她的伤痛，她自己也不在意。

她一辈子的眼界限制于庄稼牲畜和伺候一家老小，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坐着拖拉机来到这座城市抱住女儿冰冷的尸体。

她不愿回农村，丈夫儿子来把她绑回去她也要跳车摔断腿留下来。

她想识字，不是自身的认知和思想觉醒了，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一个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她知道自己蠢笨无知，知道自己懦弱被欺负。

但她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宁愿步履艰难也不要逃跑 ，她要一个公道，她要事实真相。

苦苦寻求，如今迟到的正义来了，她还没有亲眼看到罪恶的人被判刑，没有亲自去女儿的坟墓上告诉她妈妈帮你申冤了。

这是周华玲那么多年的执念，她不可能缺席这些时刻，不可能刚看见光就主动跳下深渊。

这是露露知道的，所以她对周华玲的失踪心里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