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7日。
02:40。
不过间隔一晚,从邹文彬到徐姗姗,都是出乎警方意料之外的人。
但都牵扯进了周华玲被杀案。
与邹文彬的平静不同,徐姗姗的状态很不对劲。
尤其是她进入审讯室后没多久便崩溃了。
一个女警发现,除了杀人后的恐惧,她似乎是有幽闭恐惧症。
无奈,警方只能把徐姗姗带到了一间会议室里审讯,女警还给她倒了杯热水。
但问出来的东西十分混乱。
她说她杀人后抛尸了,却说不出在哪杀的人,如何杀的人,凶器是什么。
但根据她说的抛尸地点,警方查到了监控。
西贡江一直是本市自杀事件高发的地点,早几年跨江大桥上就安装了多处监控。
今晚天色格外黑沉,又下着大雨,监控画面十分模糊,但警方还是从监控画面中看到了徐姗姗的红色跑车。
监控显示,凌晨一点三十七分,徐姗姗把车停在跨江大桥路边,从驾驶座出来,在大雨中脚步慌乱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
她倾身在后背箱里十分费劲的把里面的东西拖出来。
为此,连物带人,都重重摔在了地上。
看到这里警方神色拧紧,那明显是一个很大的塑料旅行袋,从模糊的轮廓看,里面确实装了人。
接着在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徐姗姗费力将这个大旅行袋翻越栏杆扔进了黑乎乎的江水中。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栏杆边将身上的衣服裤子脱了只剩下一件白色背心和四分短裤。
外衣外裤也全扔进了江水中。
在凌晨一点五十分,她驱车离开,甚至后备箱都没有关。
她是凌晨两点十分报的警。
间隔二十分钟。
警方在路边找到她,她没在车上,整个人淋在大雨中蹲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当时她瑟瑟发抖,一直在哭。
问不出作案手法,温柔的女警官换了个话题。
“姗姗,你杀的人是谁?”
“陈满。”
“哪两个字?”
“耳东陈,满意的满。”
两个警官对视一眼,“你跟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害她?”
“我……阿哲,她用刀捅进阿哲肚子里,我看见了,血喷出来,血喷出来了…”
“她长什么样?”
“长…长…黑色的雨衣,不对,她…她一动不动,她…她的头发是黑长直,一定是黑长直,我…我小时候,我妈妈把我关在小黑屋里,她体罚我,一直打我,不给我吃饭,”她又开始语无伦次。
“姗姗。”
“嗯?”她茫然地抬起头,身上披的是一件女警的外套,湿漉漉的头发垂在上面,一点妆容没有的纯素颜有种脆弱之感,眼眶红通通的,可怜无助的样子。
“你没看清凶手,怎么知道她是陈满?”
“她咒阿哲不得好死,说他一定会受到惩罚,一定是她捅了阿哲,肯定是她。”她的眼神里仿佛燃着一簇熊熊火焰,疯狂而坚决,淬着恨与毒。
一直站在外面通过玻璃窗观察的卢警官想起今晚枫桥路的捅人事件,立马让人打电话去问还陪同在医院处理的民警。
同时吩咐小徒弟把刚找到的嫌疑人照片打印出来拿进去给她看。
那是5月3号晚上的画面,在一辆行驶车子的行车记录仪里捕捉到很短暂的一帧画面。
一个全副武装形迹可疑的人,在邹文彬小区一百米外的垃圾桶边扔白色橡胶手套,捕捉到鸭舌帽下清晰度不高的小半张侧脸。
里面,余姗姗又在说她妈妈:“我考不到第一名她打我,我练琴不好她也打我,只要她有一丁点不满意就罚我进小黑屋,她不爱我,我不是个完美小孩,呜呜呜,我妈妈根本不爱我,我恨她,我恨死她!”
“姗姗,你看你认识这个人吗?”
忽然,里面传出亢奋的女声,“对!是她!”
“她杀了阿哲!她杀了阿哲!”徐姗姗精神又开始崩溃,“但我杀了她,我杀人了,呜呜呜。”
难道刚找到的嫌疑人就死了?
今晚这个天气,想要打捞尸体根本不可能。
好不容易安抚好徐姗姗,女警官出来道:“我怀疑她可能有精神疾病。”
打完电话的警员回来道:“被害人叫王哲,还在手术室里,他的父母正陪同在医院,她未婚妻本来也在医院,但说要回去拿换洗衣物,走了还没回来。”
另一波湿漉漉的警察恰好回来,“卢队,抛尸点和徐姗姗车子后备箱都没有血液反应,倒是在副驾里找到两支手机。”
离开医院没再回去。
诅咒。
副驾里两支手机。
王阳,王哲。
卢警官反应敏捷,果然在王哲手机里发现了徐姗姗口中的诅咒。
——我看到你了,你事务所的地址是…
——你这种人渣凭什么住在这么好的小区!
——你女朋友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机主:陈满,你有完没完。
——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报应!
——你女朋友知道你来会所吗?
机主:你是谁?
最后一条显示今晚十二点半发出去的,应该是徐姗姗发的。
看完短信,卢警官抬头,看到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对面走来,其中一个颇为精致帅气。
男人的视线恰好从会议室里收回。
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虽然只是短暂一瞬间。
一种遇到熟人,惊讶你怎么会在这的情绪。
但他不动声色。
表明不想跟对方沾上关系。
卢警官问:“那个人怎么回事?”
知道情况的小警员道:“他是今晚城际盘山公路那起车祸的车主谭渊。”
姓谭?
出于直觉,卢警官道:“把他留住,找理由查一下他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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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陈满?”灯光下,谭绍清嘴角轻扯起一抹不以为意的淡笑。
他看起来斯文,说话却裸露:“这可冤枉警官,当年我们谁都没侵犯她,我们几个当时比谁尿的远,陈满好奇,也脱了裤子学我们尿尿,谁知道被人看见后就乱传了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多年后陈满为什么会给你们发短信?”
谭绍清一顿,又想到,虽然短信他删除了,但这里有技术人员,能恢复。
他摆出一副陈恳的态度,“说实话,陈满估计多少是有点恨我们的,因为村里的那些谣言,似乎她家最后家破人亡了,所以也能理解她怪到我们头上。”
“你们当时几岁?”
“记不清了,但我们都还在读小学。”言外之意连12都没满。
“陈满的情况我们会整理后移交检察院,让检察院提起公诉。”
“请便。”
看着谭绍清和律师一起离开派出所,卢警官想起昨天早上也是这么看着邹文彬离开的。
又一个,进入警方视野,绝对有问题的人。
“师父,陈满都死了,如果上诉,是不是胜诉的几率不大。”
“就算陈满还活着,胜诉的几率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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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外面的雨还在下,会议室里二氧化碳浓度超标。
里间充斥着烧饼包子豆浆油条多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一屋子的人却不觉,盯着幻灯片边吃边讨论。
“谭绍清,男,如今改名叫谭渊,28岁,未婚,是名心理咨询师,挺出名的,他说是酒驾不小心把车开上了城际盘山公路发生了意外,但我们追踪车辆行驶轨迹发现,疑似有人蓄意谋杀他。”
“监控捕捉到了凶手,虽然没看见样貌,但身形跟出现在邹文彬家附近的那个嫌疑人很像。”
“给他发信息的那个号码也给王阳发了信息,两人都是同样在4月30号周华玲失踪那天收到的短信,同样的内容,‘我是陈满’,两人都删除了短信,从号码追踪不到任何信息,但几乎可以可以确定,有人在为陈满复仇,也就是我们现在锁定的这个嫌疑人。”
“存疑的地方是谭绍清为什么要跟警方隐瞒有人蓄意谋杀他?”
“王阳,男,如今改名叫王哲,29岁,已婚,是名律师,对了,谭绍奇的案子就是他接的,而谭绍奇跟谭绍清是堂兄弟关系。”
“王阳昨夜凌晨12点在枫桥路被捅了一刀,如今还处于昏迷状态,他手机里没删除的那些信息追踪号码是许枝莲发的,昨晚对他行凶的也是许枝莲。”
“不可思议的地方是,他就是高小贝的未婚夫,如果王阳小时候性侵了她,怎么长大了还会想嫁给他?许枝莲怎么会同意?”
“徐姗姗的身份也出来了,今年25岁,她是咱们市首富徐睿的女儿,查到她的入境记录是三个月前,回国不久,她在国外挺有知名度,是国际著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我们查到她前天跟王阳领证了。”
“她现在情绪稳定一些了,改口自己没有杀人,但她解释不清跨江大桥的怪异行为,所以还是要等水警那边的打捞结果。”
一个被捅后妻子疑似杀人进了局。
一个出车祸疑似被谋杀的谭绍清也进了局。
“这么巧?”
“是啊,这两个人有种被打包送上门的感觉。”
“王阳和谭绍清昨晚在一起,分开后两人都差不多时间段遭遇意外,我推测许枝莲跟嫌疑人是同伙。”
“并且这个同伙的目标还有一个邹文彬,否则解释不通周华玲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邹文彬家。”
“尽快查找许枝莲和犯罪嫌疑人的行踪!尤其是许枝莲,找到她,很多疑惑才能解开。”
外面有人敲门进来,“卢队,徐姗姗爸爸来了。”
加上保镖,律师团,医生,心理医生,家庭保姆,徐姗姗经纪人,以及协同某位领导的阵仗很不一般。
很快,徐姗姗被保释了。
她换了衣服戴着帽子和墨镜被她的爸爸护着坐上门口的豪车离开了警局。
留下身价百万的精英律师团和警方交涉。
一份徐姗姗昨晚的所有行动轨迹监控视频。
一份精神分裂症医学报告。
律师一个牛皮文件袋递过来,接过的民警心道,有钱人果然神通广大。
好在徐姗姗昨晚的行为全解释交代清楚了。
昨晚完全就是一场乌龙闹剧。
徐姗姗也不是第一次‘杀人抛尸’了。
她这样的家庭条件这样的身份,俨然在外面闯多大的祸都会有家里兜底。
旁人看她如一朵温室里的娇花,一个被保护着长大的小公主,过着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人生,人生起点是别人奋斗一辈子也奋斗不来的终点。
搞清楚了徐姗姗昨晚抛下跨江大桥的不是尸体而是街边一家服装店的人体模特后,被折腾了一晚上的警方立刻又把注意力集中回周华玲的案件上。
曹伟的信息从其他城市调过来了。
再经过一番调查,警方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身上的共同点。
他们身上都发生过与他们相关的自杀案。
谭绍奇,妻子庄晓晓2014年5月在家中阳台跳楼自杀,当时怀孕八个月,最近刚证实,她是在医院被公公用枕头捂死的。
王阳,与他相关的最早一起自杀案是2005年4月,与之早恋的女友被校园霸凌自杀,2008年8月,第二任女友因家庭矛盾自杀,2012年11月,未婚妻高小贝也就是陈满,同样因家庭矛盾跳河自杀,2015年3月,他身边有女同事遭职场霸凌自杀。
曹伟,妻子吴盼弟2013年7月抱着孩子在老家跳楼自杀,没有病理报告,但很多人都说他妻子患有精神病。
邹文彬,第一任妻子患精神疾病,2004年7月割腕自杀,第二任妻子2012年7月胰腺癌病逝。
谭绍清比较特殊,未婚,身上没有与他相关的自杀案。
当这些自杀案散落在时间的海洋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这些自杀案,发生过了,然后也就被淹没了。
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那么多的自杀案会随着一起谋杀案而这样集体的暴露出来。
然后在今天。
律师,心理咨询师,教师……
这些相关的人都以各自体面的身份,以改名换姓的方式,光明正大的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名利双收,甚至受人尊敬,甚至在培育祖国未来的花朵。
就好像一张完美无缺戴了许久的精致面具,周华玲为女申冤撕开了一个口子,周华玲被谋杀戳破了更大的洞。
警察们意识到,这些人可能有问题。
所有人的情绪却变得更加沉重。
因为谁都清楚,即便如今这些自杀案再次浮出水面来,除了庄晓晓跳楼自杀当时没有报案,其他案件都是警方介入调查过的。
换句话说,这些人已经经历过法律的筛查。
至少,他们没有触碰任何法律红线。
平江市的五月逐渐显露出闷热的迹象,然而就像昨夜一场大雨,刺骨的寒冷锋利的将这份闷热击穿,让人感到一阵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