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有些讶异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荒唐想法,毕竟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眼前的女人与峥峥必然是同一人,正如吃掉所有黑猫的分体那样,她也必须吃掉所有的峥峥才能将副本弄塌。
事实上吃掉她这个想法就足够突兀,理智上安黎不愿意伤害峥峥,不论是何种形态的峥峥她都不愿意。
安黎突然感觉胃部涌起一阵奇异的咕噜,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肚子,而后将嘴捂住。
不对,安黎眼里是藏不住的后怕,与其说吃掉峥峥这个想法突兀,倒不如说她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可以吃掉怪物、吃掉人类这个设定这件事过于诡异了。
好歹是茁壮成长了十几年的健康好青年,虽说曾经也象征性开导过自己,但这么顺滑的接受了自己的怪物特征还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有什么东西在侵蚀她的思想……
安黎发现了它。
强烈的呕吐欲.望翻涌至喉咙,安黎忍不住弯腰开始干呕,啪嗒啪嗒液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钻入人的耳朵,像有黏虫扒着耳膜舔舐。
是一堆还在蠕动的黑色肉块,像是被胃酸腐蚀一般软烂黏腻,肉块中是三两颗翻动的眼珠。
双瞳孔的眼珠。
每一次转动都像一个鼓点,仿佛有一双鼓槌狠狠敲击安黎的眼睛,密如雨点般瞬间挤压又弹开的痛楚折磨得她恨不得当场挖了双眼。
好疼啊,真想……
安黎举起了手。
真想让罪魁祸首也尝尝这种滋味啊。
正正好站在安黎对面目睹一切的女人怔愣地看着她痛苦的姿态,对方举起手的那一刻,女人下意识抬脚想要上前阻止却见安黎缓缓蹲下了身体。
她伸出的手捡起了地上的一颗眼珠,修剪整洁的手指直戳进其中一个瞳孔,将其反复碾压挤爆。
恶心的液体黏了安黎满手,她却满不在意,一边捡起剩下的几颗一边头也不抬问道:“你之前说所有答应为峥峥找回名字的玩家里没有一个沾上边的,所以你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记得。”女人回答得果断,没有半分说假的样子,安黎却没多失望。
女人的态度几乎是明示了,她已经没了隐瞒的意思,她就是峥峥,并且知道自己是峥峥。
“但你知道哪个不是自己的名字。”安黎说得有些绕,但女人还是听懂了,“换句话说,只要谁说出了你的名字,那你一定知道那是你的名字。”
只是可惜文字能够拼成的组合太多了,直到此刻她都没能听到自己名字的组合,没有一个名字是她一听就知道属于自己的。
“你也在期待吧?期待有人能说出那个名字,也期待有人能带你走。”从上次她直接将安黎送回村子的操作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副本是有一定操控权利的,“所以这次你没有把我送走。”
“带我走?”女人听了这话却是笑了,“去哪呢?这里除了一个村子就是几座荒山。”
“我早就死了,再睁眼就是这副模样。”女人张开双手,那些黑灰已经蔓延到了这,两人周围的水被吃尽,宽大的袖袍湿哒哒展开,纹样做工却仍肉眼可见的精致庄重。
这身衣袍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披着它的人才有权利握住屠刀。
最开始她的认知是模糊的,能意识到这个成年女人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她记不起来自己是谁,只是本能的恐惧这个村子、这片土地,渐渐的她发现,这个她本能恐惧的地方对现在的自己并不怀有恶意,她甚至一定程度上掌控着这个地方,于是她学着享受这个身份带给自己的安逸。
虽然这里总是重复着祭祀礼开始前七天的生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出现一群自称玩家的人,但在这个人人皆为羔羊的村子里,只有她不被视为羊,只有她活得德高望重活得自由轻松,只有她不用担心哪天会被摆上供台充当祭品,只有她能安稳度日。
如果她可以忽略掉一根刺的话。
那根刺是她自己,她虽没有记忆却有刻在灵魂里的潜意识,她就是知道那只被塞进玩家之中却次次远离的羊就是自己。
她白纸一片,对自我的认知少之又少,常在人和羊的身份间挣扎,但她却比她更自我。而她空有一副站在高处的身体,明明生存条件舒适轻松百倍却更加迷茫,相比之下她竟然才是空白的那个。
于是有着女人外表的她也开始期待能够找回自我了。
但一次次的期待换来一次次落空,久而久之,将这片土地摸透的她大致猜出了这里发生过的事。
自己的身体就是加害自己的刽子手。祭司其实是一只怪物的代言人,她与怪物做了交易,她为怪物提供食物和信仰,她收获声望和地位。
荒山里的村子成了她的牧场,除了她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她被她杀死,却在死后成为了她,还享受着因此得来的权利。
她唾弃这样的自己,可望着那些羊圈里的羊,内心隐秘的恐惧不安促使她蜗居在这具身体的庇护之中。
她太恐惧了,怕自己离开这具身体就会被封了双眼丢进黑漆漆的砖墙堆砌而成的羊圈里,怕七天过后被缝住嘴巴架上祭台活活割开喉咙放干血……
她怕这里的一切,她怕这里的村民、怕脚下的土地、怕幽深漆黑的明河更怕那些装血的银制罐子。
有太多人对着“阿铃”承诺了,可是没有人发现她。
“我会带你走的,也许不是现在,但我一定会带你走。”眼前少女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那双金红的眼睛像烈火的颜色。
突然脚底一个趔趄,她脚下踩着的土地不知何时被一片黑灰席卷,骤然消失了一大截,失去平衡的身体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她却无暇顾及扶自己的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消失,如蝗虫过境,空白在蔓延。
她恐惧的这片土地正在被抹去,那些黑灰经过她的袖袍,拂过她的发,一点一点吃掉周遭的景和物。
“你看,天和地都会消失,但你不会。”安黎说。
真像啊。
女人张开了嘴。
那场大火也是这样,火焰熊熊燃烧的热浪灼烧脸颊时她是无比安心的,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终于要逃离牢笼了。
可是现实狠狠扇肿了她的脸,她久违的体验了一次最初醒来时的感觉,模糊的认知和被拉扯的意识,一切都让她无比难受。
被火焰烧毁的全都复原了,这片土地甚至变得更加霸道,一草一木都仿佛怪物的器官在叫嚣,空气中充斥的不安将她按进了这个身体的更深处。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但不是第一个毁了这里的。”
这里的山塌了可以重新拔起,可是她记得那场将一切化为灰烬的大火,荒山原封不动包围她的那一刻就仿佛怪物毫发无损的复活,而杀死怪物的战士早已离开只留下她一个继续活在怪物统治的压迫中。战士还会再来,但她要等很久。
安黎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听进耳中,她说:“但这里实际有一部分能够由你操控。”
“狱卒允许囚犯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人身自由,这个鬼地方也是一样。”
“村里的羊圈被砸了你知道吗?”安黎突然问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女人愣了一下,点头,又说:“没用的,你们离开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不管我们离开多少次你都可以砸了这里。”安黎理解了她的心结所在,将话挑明了说,“羊圈实际是你们砸的啊。”
“战士来之前你可以先揍它几拳。”
豁开砖墙的不是安黎,是被编入副本一部分,身躯异化成丑陋怪物的她们,那对锋利的蹄子能划开的不只有玩家的身体,还有牢笼。
话语落下后只剩刺啦刺啦啃咬的声音,两人仿佛踩在沙制成的空间里,沙子一点一点流失,脚下一点一点塌陷,女人的视线却看着高处,直看到远处高低错落的荒山上。
一截低矮的枯树下,原本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抬起了头,刚刚树根集体塌陷的动静与浑身磨人的痛楚一起扰得她情不自禁将自己圈成了一个球。
她身边还缩着五个同她一般大的孩子,哪怕脸上的细线早已被拆开他们仍然闭着眼睛,神情呆滞,对于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和他们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女孩能感觉到的只有静谧,秃山没有叶子,所以连叶片摩擦轻碰的沙沙声也没有。
但此刻她听见了仿佛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细碎密集。
当她抬头的那一刻看见的是像桑叶般被蚕食的土地。
天、云、枝木黄土,所有的颜色仿佛被揉进了一片叶中,被看不见的群虫啃食进了肚子。
她摸了摸脚下的土,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十二个七天前,红色的血液顺着银罐涌入地底,火焰从罐口蔓延。
女孩知道自己再次醒来时会如上次一样躺在土楼的矮床上,但她还是怀抱着安黎赠予的名字闭上了眼睛。
峥峥,合起来是峥嵘的峥,拆开了是与山争一争的峥,这样的峥她有两个。
唐瑞不可思议地看着坑底河水消失,内心早已焦灼的他顾不得这样的异象到底因何而起,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一顿狂奔。
赵文静拦人的手没来得及伸出,看着同时消失的泥土她没有跟上去的打算,危险暂不明确,她只能祈祷那小子别在找到周乐辞前先摔个狗啃泥。
……
林清夏不会游泳,从树上跌进河里的那一刻她脑子全是完了完了。
模模糊糊间感觉有谁捞住了她的腰,就在快被拖着冒头浮出水面时,倾倒的树冷酷无情的砸向了两人,她下意识紧闭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她睁开眼看见的是只剩零星碎片的树干,随即而来的是失重感,河水消失了,两人重重落到了泥地上。
虽然跌得眼冒金星,但好歹没被淹死,林清夏用力拍打胸口将咽喉间的水咳出,她抬起颤抖的手抹了把脸,对着面前的方长逸干笑了一声。
“谢谢你,这个时候居然也选择先帮我,你朋友没事吧?”
方长逸还在为河水的突然消失感到困惑,她望着树皮碎屑在自己手中化为乌有,说话居然都不结巴了:“他会游泳。”
啪叽一声,有物体落在泥地里的声音响起,而后是响彻云霄的呼喊。
“方——长——逸!你还好吗?”
方长逸:“你看、好好、好的很。”
林清夏:……
另一边,踩在泥地上的唐瑞已经完全不管造型不造型的事了,他头上挂着的挡视线的水草不知什么时候越来越短,唐瑞没关心,只以为是被奔跑带起的风吹开了。
直到脚下踩空踉跄了一下他才惊觉自己周围的事物全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第一次知道空旷居然也能带给人压迫感。
好在没多久他就找到了目标人物。
周乐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离得远了唐瑞看不清他的动作,直到跑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有什么正专心看着。
唐瑞没有出声,导致两人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后周乐辞才发现他,这时再想藏住手里的东西已经晚了,唐瑞一把夺过那张照片。
周乐辞反应不及时,想要阻拦时为时已晚,唐瑞将里面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照片里是一个白头发的女生,她一身白衣牛仔裤站在斑马线路口,对着像是偷偷摄影的镜头笑。
女生有着一张熟悉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似红又似金的颜色,唐瑞只见过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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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两脚羊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