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宁不是心软,她不清楚旁人见到一个相似之人是何感受,但她心惊肉跳,总有伪人的恐怖之感。
若偏要这样,还不如给一场幻术来得逼真。
欢奴靠在床边,极尽卖弄之能事,可苍宁无意寻欢,只是反问:“你们兔儿精不好生修炼,为何都愿意陪笑?”
欢奴哎呀呀两声,叹气:“大人是不满意欢奴,觉得欢奴术法不精……”
“是不太精。”苍宁道,“你顶着他的脸,半像半不像的,太奇怪。”
欢奴灰心丧气道:“我们兔儿精繁衍得快,哪有那么多天资聪颖之辈。之前在外吸阳气,偶碰着了个心冷的男鬼,阻挠我们兔儿精,说我们修行的法子不是正道。这世道里,我哪里有那么多法子,活下来才是正道呢。”
“那男鬼不让,你们便从?”
“他神通广大,有的是法子。唉,怎么说呢,他倒也确实给我们支了个法子,可是要勤学苦练,又要忍受孤独,我们兔儿精喜爱大家族,自然没人听他的。还是和贵客们聊聊天舒服。后来,他便走了。”
话又说回他们和贵客聊天的看家本事上,苍宁只说还需勤学苦练,她取床头一面镜子给他瞧,他大吃一惊,微微掩住嘴,听苍宁说道:“面容变得是像,可惜神态不像,一眼就能看穿……你怎么了?”
欢奴激动道:“是他,就是他!那个好生厉害的男鬼,就是长这样!有兔儿精觉得他模样讨娘子喜欢,也尝试变成这样,但不怎么像。他走了没十天半个月的,大人若想追去,应当能追得上?”
苍宁收了笑,心中一冷:“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可这里是妖界……?”
“是人界和妖界的交界处。”欢奴说道,“大人可要去?”
苍宁不去,任凭欢奴如何劝都不去。
欢奴摸不着头脑,问她喜欢为何不去,她随口说对方对自己只有恩情,并非喜爱,平白无故的,干什么要去找他。
“报恩就更要去了,大人现在一动不动,可知不是报恩。”
“哼,胡说。”
“就算是我胡说吧,”欢奴笑道,“大人,虽说恩情也是情意,但依我看,想要报恩,可没有太多顾虑,甚至报完恩便走的,不在少数。毕竟是两路人,怎可一直相伴同行呢?我那表哥便是这样——被凡间娘子捡到,赚来的金银送过去,解除娘子的困境,让她开店买卖,此后便各走各路了!可一旦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忧心对方的路能不能和自己走到一块儿去,那就不单单是报恩了。”
苍宁听罢,心头百转千回,早已顿悟,憋着一把火,面上不露痕迹,冷哼一声:“我需要你来教我?”
“是,是。”欢奴顶着晏长书的脸,言笑晏晏道,“大人,变都变了,大人便做些心里头最想做的事吧。”
苍宁斜睨了他一眼。
“当真要我做?”
欢奴欺身上来,腰身柔软:“大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荒唐。
真是荒唐又胡扯……
她思及晏长书这一事,总觉得她虽拿着主意,但却像是被卷入洪流的一叶扁舟,只能随大势漂浮。她不管去不去,总归和他交缠在一起,半分都不如她的意。
可怎么会这样呢?
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辗转反侧,叫什么事?简直像个傻子,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尔后,她顶着面前这张脸,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一巴掌便把欢奴扇回了原形。
欢奴惊呆了。
他卷着兔子尾巴两眼直瞪,眼看着趴下求饶,苍宁拎着兔耳朵将他放在床榻上,自己将身下来。
“不好意思,看见这张脸就想动手。我平常也这样。”
苍宁咬得牙痒痒。
那会儿离开的时候,不是和晏长书说好了要乖,不要做傻事吗?
为什么那死家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而游荡人间去做什么男鬼了?!
她在西天上睡了那么多天,他现在算是第几世,第三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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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宁出来时,貔大虎正和兔儿精们一起喝酒投壶。
她冷冰冰抱手站在一侧,检查袖中五色石的情况。
兔儿精们见她面色不善,纷纷挤眉弄眼,停下了笑,貔大虎饮了酒,如金山将倾般,踉跄着回过身来。
他端的是风流倜傥,潇洒如烟,苍宁面色奇差,指着他鼻尖骂道:“该死的,你是不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
貔大虎伸手包住她指间,见金壶中没了酒,一口吃掉了金壶,皱眉道:“我,我故意什么?”
“你知道晏长书来过这里 ,故意带我来——”
“你乱讲,本大爷才——才不知道!你们兔子说说,这里哪里有叫晏长书的?”
貔大虎踉跄得凭栏伫立,眼眸漆亮,一众兔儿精收了丝竹管弦,各个正襟危坐,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说话。
“说话啊!”
“有的。”兔儿精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
“真有?”
“真有。”
貔大虎听罢,尴尬地对苍宁笑道:“你看,好消息,晏长书在这里。我们去把他打一顿,给你解解气。”
苍宁转身就走。
貔大虎忙道:“苍宁,你别去你别去!晏长书自第二世后就没再进入轮回,魄体到处飘泊,捉摸不透,实不好惹,你别去!”
苍宁一翅膀把他扇开:“那你怎不早点告诉我?”
“不是你睡醒就叫我带你去寻欢作乐吗?”
苍宁黑了脸。
“喂!苍宁!我的祖宗啊,喂!”貔貅气得跳脚,连连喊冤,“这是什么事儿啊能怪在本大爷头上!你不是不愿见他吗,这时候跑去岂非违背本意?”
“本意?我想通了,彻底想通了,什么强求不强求,情之一字,若对方无意,便是把自己摊开了,揉圆了沦为众人的笑柄。我从不是怕,但我见不得自己再畏缩被中的逃避模样。我来告诉你,你说的、她说的、他说的,我现在都不听了,我就只管自己说出来的,自己去做的——我的本意就是等他从第三世回来,和他好好算这笔账,有恩报恩,有价还价,君若有意长相守,君若无意我便休,从此明了!明了!”
“啧——但、但你怎么能找到他?!”
她不管貔大虎如何,晏长书如何,只觉得男人真是一个个都靠不住,想把他们全都大骂一顿方能解气。何况那里还一堆的男人,简直是入虎狼窝般,气得她难受!
就算她施了术法,叫晏长书忘记了要乖乖听话的劝诫,怎么会真的成了鬼呢?
她驱动神力,手腕上两粒血痣感应到晏长书大概位置,刚飞出**窝,进入凡间,只觉大雪纷纷扬扬,天地白茫茫一片。
冰雪迷乱了她的双眼,她不觉寒冷,反倒从胸腔中冒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火,燃遍四肢百骸,激发出叫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怒气。
白青色的鸟翼在空中划出一条云线。
她能找到他。
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找到他,知悉他的动向,这是他给予她的权力。
汹涌山火映照天际,悬崖上下白雪无踪迹,如人之躯体流下鲜红几许。到处是断壁残垣,房屋倒塌之景象。
苍宁自火光中飞去,丝毫未被灼伤,反有凝聚火象之力。眼见火焰在羽翼风中流转,她想起当日在镇神塔时,塔内火焰不曾伤她分毫,于她而言,反倒像好风上青云。
白雪不曾熄消火势。天色阴沉,下起雨后,火势稍退。
她缓缓落在悬崖边,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浑身是灰,正背对着她,将山火中的村民安葬。他身旁熏得漆黑的鳏寡孤独哭得泣不成声,从他手中领了银钱,托着他的手,双手合十,跪拜下去。
他没有伸手去扶,而是轻抬手指,用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将老者托起身。
许是苍宁没有变成小鸟团子的缘故,哭泣的老者肩上托着雨雪,一眼就望见了黑石上的青鸾鸟。老者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雪地中,男人微微侧过身,看向她。
他眼若寒星,面似冷玉,腰带勾勒出颀长身姿,周身弥漫着清冷的疏离之感。
的确是晏长书。
他定定的看着她,冷静的黑眸中冰雪消融,燃起一簇不灭的火光,直直探到她的心中。
视线如红线交缠,苍宁僵在原处,几乎忘了怎么飞。
他转身过来,喊出了她的名字,一步步朝她坚定走来,苍宁扑腾两下翅膀,差点从空中掉下去,又狼狈飞起,霎时离他远去。
她并没有处于某种内心的斗争,也没有游移不决的心情。
冲破云层时,她闷头闷脸迎了一头雨,不知神游了多久,也不知飞过多少城镇,苍宁甩干净羽毛,才后知后觉明白一个问题:
——她当初意欲让他遗忘的术法,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生效。
晏长书知晓她是谁,他仍留有人世的记忆。
她根本不需要躲藏。她要去解决问题。
苍宁在空中调转身形,向回飞去。黄昏时分,雪霭掩住日光,昏暝四野,但她轻而易举在悬崖上找到了那个玄色的身影。
晏长书没有走。
雪依然在下。
悬崖下的火光仍旧不断。
他们孑然一身,天地各一方。
晏长书望向天空,没有任何害怕,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就这样朝前踏入悬崖——
苍宁浑身发冷,冷风刮刀子般甩在她的脸上,她快速俯冲,在空中接住他。
山火吞没了他们的身影,苍宁脚尖借力,跳出滚烫火中,怒目看向他:
“晏长书,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有很多疑惑和埋怨,在这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忘记了他现在根本不会死。
晏长书抓住她的臂膀,眼中炽热的光如山火,一点点蔓延到手上,灼灼发烫。
“苍宁,好久不见。”
苍宁眼眶一热:“我不是告诉你要乖一点吗?你到底发什么疯啊。”
“我想要理解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苍宁,我想要留下记忆。我怕等你回来,又装作不认识我。”
他面色苍白,黑眸愈沉,手指愈发用力,牢牢抓紧她,将她捏疼了。
尔后,他轻轻对她笑道:“宁宁,你看,我还是抓住你了。”
苍宝:什么误会?就是干!什么犹豫,就是干!不行,我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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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估计会很忙?尽量保持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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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存在的第三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