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闹钟响了,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戳屏幕,关掉闹钟后那只手又缩回被窝,窝了好一会儿,周念才缓缓地从被窝中露出头来,像一只懒兽。
宁江太冷了,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比海底的寒流还要刺骨。
她磨磨蹭蹭地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才钻出来,打开窗帘,又是雾霾天。
出来的时候对面的门开着,周蚌珠已经上幼儿园了。
她叼着牙刷,一边刷牙,一边数鱼缸里的鱼,32只,没少。
胖丫这几天怎么这么乖?竟然没偷吃她的鱼。
奇怪。
八点半,周念才完成洗漱,肚子不饿,她直接扫了一辆自行车上班去了。
早高峰人很多,她骑着自行车在密集的车流中穿梭,所有人都带着口罩,唯独她大口喘气,不知道吸进去多少PM2.5。
在海里,只有四到六月份,才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聚集,那是鱼类繁殖的季节,也是她最喜欢的季节,随便甩甩尾巴,就能轻松拍晕十几条鱼。
而这里,聚集每天都在上演,甩尾巴只会遭来别人的白眼。
好在她现在有腿,在陆地上,腿比尾巴好用多了。
一个急转弯,她飞身跳下车,将车丢给保安,留下一句:“帮我锁车。”
保安无奈笑,冲她背影喊:“就不能早起两分钟?”
“明天一定!”
滴!
九点整,成功刷上卡,总算没迟到。
周念在海洋馆当驯兽师,工作很简单,每天除了饲养、训练、演出之外,就是给它们切饵料,打扫水池,观察它们的的粪便和健康情况。
工作对她来说,和玩儿没区别。
换好潜水服,她提着一桶新鲜的鲅鱼来到水池,海豚奥利按捺不住兴奋,光滑的身体蹭着岸边,“吱吱”叫个不停。
周念坐下,抱着奥利亲了好一会儿,才喂它鱼吃,一边喂,一边聊天。
“你打探到消息没?”她问。
奥利摇头,然后张开大口。
周念扔进去一条鱼,“黑曼巴到底在哪儿啊,我都来了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当时周念说‘否则我死’是吓唬我的吧?”
奥利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周念也觉得对,“就是,我可是妖诶,她区区一个人类,而且都死在海里了,怎么杀得了我?定是吓唬我的,嘿嘿。”
“吱吱——”
“再说了,她又没说期限,我耗到黑曼巴死了,也算杀死他了,你说对不对?”
奥利疯狂点头。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要杀谁?”
奥利“噌”一下钻回池子里,水花四溅,弄得周念一脸都是。她抹了一把脸,回头一看,只见馆长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陌生人,身形高大,眼神冰冷,像虎鲨。
虎鲨又问:“你要杀谁?”
周念急声辩解:“黑、黑曼巴,是蛇,不是保护动物,不犯法的。”
在这里,有民商法、行政法、社会法、刑法……
早先无知,她因打架、抢劫、偷东西、破坏公共设施,被抓进派出所教育无数次。
最近一次是上个月,她在公园捉了一只戴胜带回家养,下午警察就找上门。她是惯犯,在派出所小有名气,念在她脑子不好,且没有造成严重影响,警方只拘了她三天便放出来。
次数多了,她见到警察就会产生应激反应。
馆长笑眯眯,“邢队,小周胆子小,您别吓她。”
虎鲨盯着她,“黑曼巴蛇,非洲死神,我看胆子大得很,一点都不小。”
周念低下头,搅着手指头不吭声。
“小周啊,别坐着了,过来,邢队有话问你。”
周念连忙站起来跑过去,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一个跟头,虎鲨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暴烈的烟草味袭击她的鼻腔,她不喜欢这个味道,挣了一下胳膊,没挣脱。
虎鲨抓得更紧,冰冷的眼睛似笑非笑,“紧张什么?”
“没、没,地滑。”
“结巴什么?”
“没、没有,我没有。”
馆长帮周念开脱,“哎呦,邢队,您一副审犯人的模样,哪个小姑娘见您不害怕啊。”
虎鲨放开她,“只有罪犯才害怕警察。”
“小周啊,别怕,昨晚发生一起凶杀案,咱们这离案发现场近,刘队来了解一下情况,昨晚你最后走的,刘队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周念垂手立正站好,乖乖“哦”了一声。
现场静默了三秒,虎鲨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馆长,随意道:“行,把她交给我吧,您忙您的去吧。”
周念眼巴巴瞅着馆长,别走,她怕。
“没事,我不忙,陪着您。”
虎鲨看着他,不说话。
馆长扛不住市刑侦队长的压力,轻咳一声,“那个小周啊,好好配合警方工作,啊。”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溜了。
周念好想哭。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几秒,见虎鲨不开口,她疑惑地抬头,触到那冰冷的眼睛,她又飞快地低下去。
呵!心虚。
虎鲨终于开口问话:“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头。
“死人了。”
“哦。”
……
虎鲨调侃,“瞧,胆子也不小嘛,听到死人都不怕。”
陆地死人就像海里死鱼一样,每天都会上演无数次,没什么可怕的,相比之下,她更怕活人,就像他,眼神比虎鲨还冰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索性低头不说话。
沉默往往比激辩更让人怀疑,虎鲨将她纳入嫌疑人名单。
“走吧,带我转转。”
海洋馆建在海边,凭着得天独厚的位置才苦撑到现在。平日里基本没什么游客,周末的人也不多,进来的都是玩儿累了,花二十块钱坐一会儿,顺带看一场无聊的动物表演。
馆里最大的地方,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表演区域。除此之外,就是员工休息区,周念不知道要带他去哪儿转,于是站着不动。
真是够呆的,虎鲨指着东面,“去那看看。”
穿过表演区域,东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沙滩,周念摸鱼的时候喜欢躺在这里,打滚晒太阳。
今天雾霾,没有太阳,玻璃窗外面灰扑扑的,沙滩上没有人,海面异常平静。
虎鲨立在窗前,指着窗外沙滩,“尸体就是在那儿发现的。”
周念点点头,又“哦”了一声。
虎鲨转过身,问她:“昨晚几点走的?”
她想了想,“十点多。”
虎鲨的眉头微微一挑,“你们不是六点下班吗?昨晚为什么这么晚?”
她认真解释,僵硬得像背作文,“是六点下班的,回家的路上遇到新鲜的鲅鱼,奥利喜欢吃鲅鱼。哦,奥利就是刚才那只海豚,我就给它买了一些。家里的盆太小了放不下,鲅鱼闷一晚上会死的,奥利不喜欢吃死鱼,我就把鲅鱼送到馆里了,然后和奥利玩儿一会儿,就到十点了。”
虎鲨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信不信她的这番解释,“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她摇头。
虎鲨眼睛一眯,“仔细想。”
奥利住在表演区域,离开时必然经过这片落地窗。抛尸地点离这里不到十米,窗外的路灯照亮案发区域,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光线条件下,但凡眼不瞎耳不聋,都能发现沙滩上的异动。
周念扁着嘴仔细想,不知道什么情况才叫异常。
想起什么,她试探性地问:“奥利,昨晚突然变得暴躁,算吗?”
“不算。”
“那,利亚也突然变得暴躁,算吗?”
虎鲨眼睛一亮,“利亚是谁?”
“是只海狮,是奥利的好朋友。”
“……,不算,说人。”
在虎鲨无声的审视下,周念小声说:“要不,我帮你问问别人?”
“谁?我自己问。”审讯要求信息直接传递,不容第三方干预。
“你、你可能问不出来。”
虎鲨嘴角轻蔑地上扬,“你信不信,死人的我嘴我都能撬开。”
“哦,那我带你去,你等我一下。
周念匆匆返回更衣室,迅速穿好鞋子和衣服,带虎鲨朝沙滩走。
虎鲨双手插兜跟在后面,不知道她跪在地上,在木阶下面找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她突然兴奋地叫道:“小花小花,过来。”
嗯?
虎鲨俯下身子,半跪在周念旁边,往木阶下面瞅,阴影中亮着一对灯泡眼,随即响起一声:“喵——”
艹!
周念回头笑,“就是它,它一定知道的。小花别怕,来——”
小花有些迟疑,晶亮的眼睛眯成一线。
“小花别怕,他是警察,不会吃了你的。”
“……”
小花这才迈着一字步,缓缓走出来。
是一只脏兮兮的三花猫,看到虎鲨时冷漠地上下打量一眼。
虎鲨缓缓攥紧拳头,响起骨节清脆的“咔咔”声。
周念浑然不觉,抚着小花的头,“小花啊,昨晚这里发生一起凶杀案,你已经知道了吧?你离案发现场近,警察来了解一下情况,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好好配合警方工作,啊。”
交代完,周念起身就要走。
“站住!”虎鲨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摁回地上,阴恻恻地看着她,“敢耍警察,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周念有点委屈,“我没有啊,小花住在这里,比我离得近,说不定知道什么呢。”
虎鲨看了一眼傲慢的小花,又看了一眼认真的周念,无语道:“你问。”
周念心道,不是你要自己问的吗,“问什么啊?”
虎鲨没好气,“还能问什么,问它有没有发现异常,有没有看到杀手,难道还问它谁家小鱼干新鲜啊?”
周念抱着膝盖蜷成一团,乖乖复述,“小花啊,昨晚沙滩上死了一个人,你看没看到凶手啊?”
“喵——”
“呃……凶手就是杀人的凶手啊,一般都是长得很凶很凶的,像——”周念指了一下虎鲨,“像他这样的。”
虎鲨翻了个白眼,想起身走。
“喵——”
“哦,没有啊。”
“喵——”
“啊?有两个女人?”
虎鲨狐疑问:“什么女人?”
“喵喵喵——”
他居然认真听小花喵了半天,然后转头看向周念,“它说什么?”
周念翻译:“小花说,昨晚有一个女人背着一个女人在海里游泳,游了好长时间才上岸。其中一个女人躺在地上,然后空气中传来好香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女人自己走了,剩下那个女人一直躺在沙滩上。”
虎鲨闻言,身体瞬间僵硬:死者是溺水而亡,然后才被剖腹,只有他、法医和凶手知道死者的真正死因。
周念是真懂猫语,还是——
她就是凶手。
虎鲨的的大脑飞速转动,最终锁定两个可能性。
第一,她懂猫语,不是凶手。
第二,她是凶手,高智凶手。
“问它,如何确定走的那个是女人?”
这个问题不需要问,周念就可以解释,“动物是靠味道辨人的,男人和女人的味道不一样的。”
“那你再问它,走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都说了它是靠味道辨人的,没有办法形容长相的。”
虎鲨噎住,“那、那你问它,‘好香的味道’是什么?”
周念猜是血,动物喜欢血腥味,那种味道对它们来说是香的,但她没告诉他,嘻嘻。
“它说不知道,就是好香。”
虎鲨撇嘴,又问:“那你再问问,那女人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周念戳了下小花的脑袋,“呐,问你那。”
“喵——”
“小花说,那个女人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