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大魔头 第8章 第 8 章

很快他便混在这一众炼油工中进入了王宫。

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一同关在门外的还有那日微弱的夕阳。

王宫里一片晦暗。

炼油房比乐旬料想中的偏僻，一路走来，都是些荒废之地，没有一丝在宫墙之内的景象。

甩开众人的乐旬使出灵力小心探遍了整个王宫，那个小男孩的气息已然探查不到了。

夜幕很快拉起，宫内各处点着的灯火颇为明亮。

再试着探一探那群被选为祭品的人，毫无音讯。

只有隐隐约约几声那父的低吼。

听到熟悉的声音，乐旬拔使灵力的手加重了几分，不料却尽数被那父四周的结界挡了回来。

幸好此时君止并不在宫中，不然依乐旬这般探查之法，早就被发现了。

这君止的性情还真难以捉摸，护一个巫炎便罢了，连残暴无比食人如麻的那父都要圈养于这王宫之中。

莫不是也要与那凶兽日日寒暄不成。

他倒要去看看，那凶兽可曾还是当年模样。

他循着大致的方位，悄然前行。

穿过几处廊庑，未到目的地，便看到了一处稍显简陋的书房敞开着大门。

屋内灯火通明，一个衣着华丽的身影正端坐在无边书海中。虽无金玉冕旒，但一看便知那人是巫炎。

他的背影尪纤，气质温润，乍看起来，根本无法将他与暴君二字联系在一起。

乐旬回想起来，这一路上遇到的似乎只有那些脸藏在盔甲之下辨不清神色来回巡逻的将士。

没有民间传说的那些三千佳丽，没有俯首帖耳莫辨男女的贴身随从，没有声色犬马，歌舞升平。

唯有到处弥着乌桕子油灯的气味是真实的。

乐旬隐去身形，悄然靠近。

靠得近些了，便觉得那人侧脸长得有几分眼熟。

靠得越近，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是越重。

正等他想要一睹那人真容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脚步声伴随着一阵熟悉的气息。

乐旬当下便是敛尽自己身上的气息，迅速离开了。

来人是君止，乐旬没有把握能在他的眼下藏住身形。

离那书房足够远了，乐旬方才放出一丝轻微的灵力继续向那父所在的地方而去。

那声音来自祭坛的地下，似在哀嚎又似在怒吼。

祭坛上方压着一道符，灵力强大，乐旬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揭开，倒是从中探到了一丝那群凡人的气息。

他们竟与那父关在一处，难怪那父如此躁动不安。

也罢，此刻才将近子时，凡间祭祀，历来是在日出前七刻，他还有一些时间。

再等一等吧。

不过再等一等又能如何？

虽余能带回他想要的消息么？

乐旬伸出他的双手，仿佛又看见了那缕黑烟从他的指尖溜走，正正插入了槐桦的眉间，血洒在他身上，染红了他的衣衫。

仿佛又看见了，他想挡在句恕的面前救他一命，却被君止一手捏碎了肉身。

他当下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虽余，想要知晓那些有关君止的答案，于是抬起手肘顺着棱角锋利的墙角划下。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巡逻的守卫从他们的前方走过，二人速速隐了身形与气息，靠在城墙旁。

“灵宝天官往后莫要再使如此直接的召唤方法折煞虽余了。”

虽余脸色是少见的凝重，却又带着几分心疼，他迅速将乐旬的伤口修复如初，将一个灵诀放到乐旬的手中，然后附到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乐旬的脸色也随之变了几分。

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叫喊。

乐旬来不及回应虽余的话，便看到无数个手擎火把戴着乌黑面具的守卫从四面八方走来，庄严整齐地列在了祭坛的四周。

祭典提前了？

可是四下没有仪仗，没有百官，也没有来自各族的族长。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的祭典。

君止究竟要干什么？

乐旬二人悄然退到了可以将祭坛收入眼下的高楼之上。

火把在空中熊熊燃烧着，那父在地下不停地呜咽着。

一个血红色的封印慢慢显现在祭坛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随之立在了封印之上。

是君止。

他的身后还远远跟着一个眼熟的小男孩，换了个装扮，但乐旬还是一眼认出来就是灯笼摊前向自己求助的那个小男孩。

乐旬嘴角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余光瞥见，包括王宫在内的整座王城已然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结界之中。

那结界是罕见的消弭界。

此番纵然王城之内倾山倒海，血流漂杵，也传不出半分声音出去了。

君止，他是要做什么？

是要灭了与天城，还是要在此地灭了他？

只见君止双指轻轻一拨，一头巨大骇人的凶兽便破封印而出，它的模样与人间的水牛相似，却有着一根长长的纯白色尾巴。

它皮如金甲尾似神鞭双角如弯刀，不过是抖了抖身子，整个王宫便是跟着摇晃了。

正是当年的四大凶兽之一－－那父。

那父性情暴戾灵根浅陋，绝不可能在短短的百年间便修炼成肉身，想必是君止助它炼化了当年他留在它身上的那一滴心头之血。

乐旬脸色微变，当年他的一念之差，竟留下这么一个祸端。

如今那父已重回人间，其余的凶兽也定然不会在无启之地安分守己。

君止拂了拂衣袂，那一串被结魂绳串着的凡人也跟着出现在祭坛之上。

那父碌碡般大小的眼睛露出来强烈的贪婪，青黑色的唾液滴落在地板上，霎时蚀去那一片土地。

乐旬应时握紧了手中的剑，却被虽余死死拦在了身后。

“不要冲动，只要你不出现，他便无法实施禁术。”

是了，禁术。

乐旬想起了刚才虽余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虽余说，除了那个冤句城的小少主，其余那些凡人的来处都打听清楚了。

他们出身千差万别，故乡也相隔千里，可以说是毫无联系。唯有一处相同，便是他们都出生在癸酉年除夕之夜。

癸酉年的除夕之夜，也是他的生辰。

附禺山上有天尊留存在那的法术孤本，记录着天下法术与法器。

虽然有一些残缺不全，但依稀能辨。

其中记载着的最为恶毒的便是用凡人血肉魂魄与执念炼制的“**皆灭丹”。

据说是数万年前，一个能与无量天尊分庭抗礼的恶魔所制，那是专门克制不死不灭仙者的禁术。

炼制此丹的方法并没有详加记载，那恶魔消失之后，也不曾听说有何人能成功制出。

但君止生来聪慧绝尘，小小年纪便以丹入道，博得天尊青眯，又在附禺山上待了四百余年，能从那孤本中窥到窍门也不足为奇。

乐旬心中萦绕着一丝苦涩。

君止花费整整三年去挑选三百三十三个与自己出生时辰相同的凡人，想必就是为了取下血肉与魂魄用来对付自己。

原来君止至少在三年前就开始筹划了。

在冤句城放过他，不过是要用更灭绝的方法来毁了他。

君止，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皆灭丹”虽然力可克天的禁术，但它的破解之法很简单，便是在这一群人进入熔炉之前，首先杀掉其中一个，破坏掉它的平衡。

这最简单的方法于乐旬而言却是无解的难题。

因为天官的一生，都不会滥杀凡人。

君止一定比他更清楚，否则便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引他进来了。

可是若收集凡人是要炼丹，那为何要说成祭神兽，那父在这件事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乐旬无法揣摸君止的想法。

子时未至，整个王宫都回荡着那父的喘息声。

结魂绳已从那群人的身上消失，他们安静跪在祭坛中央，这一次，没有人再挣扎。

那个八角灯笼模样的法器，遽然从君止的掌中升到半空，血红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祭坛。

跪在上面的人脸瞬间变得扭曲，他们体内的鲜血与魂魄从额间的红点潺潺而出，引至半空的法器之上。

面对着一群被法器抽取得面目全非的人，君止却是没有了动作。

他似乎在等。

乐旬顾不上君止有什么阴谋诡计了，他迅速将虽余定在原处，拔剑而起。

天予剑气势如虹，瞬间便将那八角法器一分为二，血色光芒应时收敛殆尽，祭坛上扭曲的脸随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看到踏剑而来的乐旬，他们恐惧的目光中漏出来一丝光亮来。

只是，那法器被劈成两半，仍旧稳稳当当地立在空中。

他如今的灵力，果然无法改变什么。

对于乐旬的出现，君止毫不意外，似乎在等着的，就是他。

只是当他垂眸扫过乐旬手中的长剑，面具下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悦。

那是天予剑，是无量天尊用他的一丝元神所化，传闻能斩杀**之内的生灵。

只是这种强悍的背后，也伴随着另一种残酷的自损。

无量天尊赐剑于乐旬时曾经说过：“天官惩万物，万物亦惩天官。你欲教化万物，亦须得承万物之惩。天予剑虽是本尊亲造，性极纯真。但终日嗜血，终会生恶。若是你能力不足，无法压制它，便会引来天雷之惩。”

天尊说得不错。

以乐旬如今的灵力，拔出天予剑，属实是引火焚身引雷自轰了。

不过片刻，方才的圆月当空的天却突然翻滚出了层层叠叠的乌云，它们在恣意翻滚着，相撞着，引出无数条血丝一般的闪电。

是天雷。

天雷即将要惩戒强行拔剑的他了。

乐旬比任何人都清楚拔剑的后果，但他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坚定未曾偏移半分。

因为这是他的七七大劫，这天雷之惩，就未必是绝境。

恢复了一些记忆和灵力的他，早已暗自做好了借天雷之力重塑肉身的准备。

如今虽余就在他的身后，如果他们能借着九天之雷的力量重塑肉身，那这一剑，他拔得并不亏。

这个世间没有生灵能逃过天予剑的灭杀。

君止也一样。

乐旬没有再犹豫，紧握住天予剑，凝神屏息，再次躬身横劈一招，凌厉的剑气瞬间将四周的乌云削去。

尔后，他的剑锋陡转，直向君止而去。

乐旬胭红的脸上满是冷峻与肃杀。

天予剑下无生魂，魄归黄泉神太息。

雷已成，顺着天幕而下。

剑已起，化作万千利刃前去。

他的剑就要穿透眼前之人的胸口了，那人却是不躲，连身体都未曾有半分应战的气势，只是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等。

同为无量天尊门下，他一定知道，此时拔出的天予剑已引发了天雷。

可是。

“可是君止，你当真认为，我会比不上天雷的速度么？”

乐旬没有半分犹豫，将这些时日积攒的灵力贯注于全身，奋力前行着。

果然，天雷未至，他的剑已是闪电般没入了君止的胸口。

也许是感觉到痛了，君止睁开了眼睛，刚好对上了乐旬的双眸。

乐旬瞬间鬼使神差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因为他从那双眼晴中，看见了那人在笑。

乐旬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血尚未涌出，君止却是瞬时伸手抓住了他的双肩，用力将他拉了过去，天予剑在这一瞬间完完全全穿透了君止的身体。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剑首的距离。

君止的双手落在了乐旬的背，紧紧地制住了他，动弹不得。

“呯”

一瞬间整个天空光亮如昼，震天的雷声从乐旬的耳畔响起，他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痛。

而君止的身后，冒出来一阵滚动的黑烟。

乐旬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了君止的目光，那一瞬间，他的心中笞过一道无声的雷，将他劈得手足无措，灵识涣散。

君止接下了那道天雷。

怎么可能？

天雷会循着乐旬的灵识而来，绝不会劈错旁人。

君止想要接下那道天雷，唯有在天雷落下之际完全撤去身上的灵力，以肉身赋在乐旬躯体之上。

这不可能。

乐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君止。

不，这是九天之上的天雷，君止不会这样做的。

毕竟当年他亲手将君止打入了吞魂噬魄的封渊，虽然不知他如何能够毫发无伤地回到人间。

但被封渊之水吞噬的滋味，他也尝过。

君止这些年一直在虐杀他曾护了上千年的凡人，一定是恨他的。

一个恨自己的人，为什么会替自己接下那道天雷？

恢复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之后，乐旬时常会想起当年那个惨烈的场景与及落入封渊之时君止怨恨的目光。

乐旬的脑海一片混沌，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天雷很快便敛起攻势，回归九天，君止随即一掌将他打了出去。

天予剑被君止利落拔出，径自地回到了鞘中。

君止身上的伤口却在长剑拔出的那一刻开始愈合，被灼焦的衣裳也在那一刻恢复如初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乐旬目光再次惊愕。

他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连号称能斩杀世间所有生灵的天予剑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长剑而已。

怎会如此？

原来他能如此淡然接下那一剑，是因为他知道，那一剑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君止接下那道天雷，是看穿了他欲借天雷之力重塑肉身的谋算了？

他不让自己死在此时，是还有更可怕的后招？

眼前这一幕幕，让乐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分为二的法器不知何时已经合为一体，此刻正发出了强烈的光芒，那一群人瞬间被吸了进去。

不。

不可以。

乐旬终于回过神了，他艰难地爬了起来，召回天予剑，再次飞身而上。

君止只是望了乐旬一眼，指尖轻轻向着他的眉心一点，便是化去他身上所有的灵力。

乐旬在他的手中，不过好似一只任其摆布的木偶。

只见他手持琉璃瓶，半蹲在乐旬的跟前，目光里没有任何的情感，然后硬生生地抽出来乐旬的一丝元神，放进了那八角形状的法器中。

被定在原地的乐旬双目欲滴出血来，让他疼痛的不是被抽取了元神，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而他的敌人，手到擒来，干脆利落。

杀人也好，抽取元神亦然。

他护不住那小少主，也护不住槐桦，他护不住任何一个人。

八角形的法器在汲取了这一切之后，血红色的光芒逐渐收敛，安静地浮在空中。

结界之下的王宫，开始弥漫着一缕清香。

那香味古怪不已，恍惚间，乐旬总觉得好似在何处闻见过。

许久，那法器之下显现出一些晦涩的文字，时隐时现，看似一张普通符箓，并不如何壮观。

乐旬虽没有见过“**皆灭丹”，但若真有此种毁天灭地的法术出现，不应该是如此安静。

君止失败了？

乐旬抬起头来，看着了远处的君止。

那人的脸湮没在面具之下，看不出失望与否，只见他伸手向前，在那符箓之中虚握了一道。

符箓仍在，他不知从中取出了什么。

随后，君止来到了乐旬的跟前，半蹲着，一言不发便捏住了他的下颔。那只手宽大而冰凉，冰凉得仿佛来自北境之外无启之地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而另一只手的掌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丹药，炙热无比。靠近乐旬的瞬间，他的脸被炙烤得通红。

竟真的是丹药。

是传说中的“**皆灭丹”么？

君止当真是恨他入骨了。

乐旬两颊被捏得失去了知觉，嘴巴麻木地张着。

君止靠得越来越近。

眼看着那枚丹药就要送到嘴边，一道强劲的力量遽然而至，将他们一分为二，丹药被撞落在地上，应时灼化了地上飘飞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