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了桃再度睁开眼时,微生夜已经离开,衾被变得冰凉。
浑身像是被碾过,几乎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可身上黏腻的感觉实在无法忍受,苏了桃硬撑着穿衣,到井边打起小半桶凉水。
回到屋内,她将水倒入盆中,简单擦拭一番。
她的高热本就没好,如此折腾,就更严重了,又昏昏沉沉躺下,连专门来送饭的侍女唤她,她也没听见。
极寒的天气在这两日回了些暖意,可依旧冻得人出不了门,从骨头缝中感到寒冷。
破洞的窗户漏进来寒风,裹携着冰霜冷意。
苏了桃被冻醒,团住被子缩在一角,还是觉得冷,让她的思绪都变得迟钝。
她有时担心白芍,转念又想,微生夜应当已经信守承诺,放白芍离宫。
虽然两人现在关系势同水火,恨不得你死我活。
但微生夜从不会骗她,这点苏了桃很放心,所以也不以恶意揣测,他会继续留下白芍威胁她。
再者……
室内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让她胸口感到微微窒息。
微生夜如此厌恶她,怎么可能还愿意在她身上花费时间,甚至不惜毁诺,用一个侍女来威胁呢。
肯费心思的是心上人,而不是厌恶的人。
他只会在无聊时,阿猫阿狗般逗弄她,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才能多笑两声出来。
越想越觉得困,苏了桃放缓呼吸,渐渐沉眠。
梦中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脸上忽然有些痒。
有温暖的掌轻轻覆落,停留在她脸颊上,随后缓缓移动,落在她的眉眼山水间。
苏了桃被吵醒,抬起疲惫的眼,见床边坐着的是微生夜,直接吓清醒了。
她呼出一口寒气,想往后退,可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再无可退的空隙。
见她醒了,微生夜毫不客气,动手将人从被中剥离出来。
苏了桃只着单薄的中衣,无力与他抗衡。
猝然与冷空气相接,更觉寒冷刺骨,控制不住地颤抖。
微生夜以为她在惧怕,冷笑着问:“你害怕孤?”
“不。我只是有些冷。”苏了桃眸光低落,不敢看向他,如实回答着感受。
她的指节已经僵硬泛白,扣着微生夜的衣角。
他忽然轻佻笑一声,反手取下厚实柔软的狐裘,将怀中人裹住,抱出冷宫。
苏了桃赤足被裹在狐裘内,无法视物,只能紧贴着微生夜的胸膛,数着他的心跳声。
等她再度视物,已经到了微生夜的宫殿。
他屏退殿中服侍的宫人,抱着人,径直走向泛着暖白水雾的热泉。
水面上,飘着厚厚一层花瓣,沾上水珠,娇妍欲滴。
微生夜毫不温和,直接松开手,将人抛出。
苏了桃跌入浴泉时,溅起的水花很高,弄湿他的衣袍。
他神色冷峻,居高临下,欣赏着她落水时的狼狈模样。
热气腾腾的浴泉中,苏了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探出脑袋,抹去脸上的水珠。
岸边,微生夜从容不迫,一件件解开外衣,只着中衣入了浴泉。
“还冷吗?”
那是一句毫无情绪的话,绝不会让人生出,他在关心她的错觉。
他靠近她,问得莫名其妙,目光虽死死盯着,脸上的神色却冷淡。
苏了桃压下心底惴惴,悄然后退。
可微生夜没等到回答,猝然出手,握住她的腰,将人压在边缘处。
“啊!”苏了桃一声惊呼,毫无防备。
她单薄的脊背被压在浴泉边壁,紧紧贴着,可相比起来,身前的人更令她不安。
微生夜浸在水下的手忽然托起她的腰肢,将人举高。
这举动让她失去着力点,只能下意识攀附在他肩上,如同菟丝子,汲取生存的力量。
苏了桃反应过来,转而松手,选择抓紧浴泉的边壁,试图稳住身形。
微生夜眸光沉暗,勾起唇,故意与她作对,掐着她的腰往下压。
“别……不要在这里。”
苏了桃泣声哀求,可微生夜并不理会,抬指去擦她被水雾蒸红的眼尾。
“痛不痛?”他忽而问。
苏了桃绝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那是关心。
她毫不怀疑,但凡她说痛,他只会更变态,让她更痛些。
于是她咬紧牙关,坚决不再泄出一丝声音。
水面起起伏伏,浮着的那层花瓣,追逐暗流而动。
苏了桃闭眼沉默着,微不足道,但也确实是一种无言的反抗。
微生夜看出她心底的抗拒,恶作剧般,将锢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大有将她拦腰折断的想法。
他一边收拢,一边神经质地继续问:“痛不痛啊?”
苏了桃这次选择如他的愿,几乎用尽所有力气:“痛!”
微生夜怔愣住,随后大笑松手,任由乍然失力的苏了桃滑入水中。
他没准备将人捞上来,反而紧跟着沉下去。
两人头顶浮着的花瓣重归宁静,铺成整面画作。
水下,微生夜凶狠地捧起她的脸庞,近乎蛮横地撕吻掠夺。
两人在水下沉了很久。
苏了桃经历一轮又一轮的窒息,可一半的圣火还在她体内,她并不会淹死。
反反复复触碰死亡的边缘,却永不得安息。
苏了桃很痛苦,摇着头,无法再忍受。
她想浮出水面,微生夜却死死环住她,拉着她一起痛苦,一起感受死亡,不愿放她上去。
微生夜也同样窒息,可他完全不在意。宁愿忍受痛苦,也要拖着苏了桃与他一起下地狱,饱受煎熬。
苏了桃放弃反抗。
微生夜能忍多久,她就要一同忍多久。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
可是胸腔忽然一阵刺痛,难以抑制。
微生夜眼中,如同棉娃娃般任由摆弄的人,忽然睁大眸。
随后,苏了桃爆发出可怕的力气,用尽力量挣开他的怀抱。
微生夜冷冷盯着她,看她想耍什么把戏。
苏了桃喉间一口腥甜涌上,随着她张口的动作,那些血散入清澈的水中,如同弥散盛开的鲜红花朵。
微生夜终于惊恐,再也不敢拦她,主动将人抱出浴泉。
可苏了桃依旧在咳,鲜血不停往外涌,染红微生夜雪白的中衣,在他胸前开出瑰丽的一大片。
微生夜声线慌乱:“你怎么了?”
苏了桃又咳了两声,终于咽下腥甜。
她皱眉紧拽着微生夜的衣,断断续续道:“放我,下来。”
微生夜依言,将人放在柔软的榻上,传来太医。
一堆太医鱼贯而入,却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最后只有胆大者,捋着长胡须,斟酌半晌,道是风寒未愈,怒极攻心,不轻不重开了些祛寒的药。
长篇大论中,苏了桃架不住困意,闭眼睡去。
经此一事,苏了桃顺理成章住下,微生夜也再没有逾矩的行为,将主殿留给她,自己搬去偏殿。
更多时候,微生夜呆在暗处,沉默打量她。
被发现后,他又立马转身离去。
躺了两日,苏了桃终于能下床,忽然听见隔壁有动静,是微生夜隐压着怒气的声音。
她听见“小周”的字眼,于是好奇前行两步,声音越发清晰。
微生夜刻意压低声音:“微生明景难不成长了翅膀,你们这么多人,连他也抓不住!”
下方站立的暗卫脑袋低埋,听着数落,不敢辩解。
想起苏了桃还在隔壁,微生夜压平怒火,低声问:“他选择活捉小周,不立刻杀了,到底开了什么条件?”
暗卫摇头:“没有条件。”
微生夜沉目,放下心来。
没有条件,就说明人没救了。没救了,那便是弃子。
其实,他真担心微生明景开出,他无法答应的条件。
苏了桃垂眸,默默后退,躺回床上,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谁也救不了。
身体像破絮娃娃,一处一处开始坏。
痛到恍惚时,她忍不住责怪系统,怪它不守承诺,欺骗她。
混沌时,又想起微生夜。
她开始由愧疚转为怨恨,忍不住恨他!
仿佛只有恨,才能让她缓解身体上的疼痛。
但更多时候,苏了桃在埋怨自己。
她还没有回家。
她想回去!
还有人在等她。
可是她太蠢,永远也回不去,只能死在异世,成为孤魂一缕。
痛苦催生出人心底最深的恶念。
有时苏了桃甚至想,反正她快死了,为什么微生夜不能和她一起去死?
他曾经不是很爱她吗,怎么不能陪她一起死?
她都要死了,他凭什么还要活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几乎瞬间,苏了桃忘记身体所有的疼痛,转而冷汗直下。
“怎么敢,这样想。”苏了桃喃喃自问。
那一刻,她眼中清醒地看到,自己真是走到山穷水尽,只剩绝路。
她的心忽然跳得极快,起身下榻。
殿内温暖,她身形摇晃不稳,眩晕中,后腰撞向桌角处。
无数画面在脑中飞闪而过,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闭眼。
思绪飘忽时,身体也变得轻盈。
虚无的雪白中,她的长裙垂至地面,臂间丝绦无风而扬,裹挟她向前走去。
在这里,被苏了桃屏蔽大半年的系统终于能说话。
它厉声指责:“宿主907,你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苏了桃没搭理它。
因为不远处,另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看清他们时,苏了桃想叫住他们,却喊不出声。
明艳的硕花被撕扯去花瓣,露出脆弱、不堪一击的花蕊。
等一等,等一等!
她拼命朝前面携手的两人跑去,却始终追不上。
跌倒了,又立马爬起来,却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绝望席卷了她。
等一等啊,不要丢下她……
等她摔得头破血流,再也爬不起来时,两人终于注意到她,冷漠转身。
“别再跟。”
他们面无表情,出言警告。
苏了桃从没在他们脸上见过这样严肃的表情,一时间被吓愣。
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尽管如此,她还是摇着头,眼泪涌出,拼命伸出手,想去抓他们。
她手一抖,还真抓住了什么。
*
有侍女发现摔在地上的苏了桃,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抱回榻上,请来微生夜。
软榻上,苏了桃眉头紧皱,不停嗫嚅。
微生夜认真听了好一会,最后听清,原来她在说:“不要走”。
不要走?
呵,又是什么骗他的新把戏。
见苏了桃快要醒来,他起身欲走。
转身离去的瞬间,有人抓住他,牵制住他的脚步。
微生夜低眼,看向那只紧攥他的手。
他思量许久,忍耐许久,终是抿紧平直的唇线。
身后,她伸手抓住他,如同曾经的他,恳请对方能留下来,哪怕只多一刻。
两人僵持许久,她又道:“不要走。”
微生夜眸光微动。
可是啊……他记起来,她给了他一刀,毫不留情!
然后像丢弃废物一样,无情舍却他。
于是他生生扒开苏了桃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像极曾经绝情的她。
微生夜并没看见,他身后的人已经醒来。
她眼中悲凉,只剩下微生夜披着夜色,匆匆离开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苏了桃才合上眼。
原来与她呆在一起,会让他觉得这么难熬吗,一刻也不愿多待?
苏了桃坐起身来,毫无征兆弯起唇,笑着流下大滴眼泪。
眼泪滑过唇边,尽是苦涩。
寒夜寂静,无人可诉。
殿外,有暗卫踏月而来,他眸色不忍:“首领让我来,带夫人离开。”
此时的苏了桃,已在夜中凉坐半宿。
闻言,她抬起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平静望向暗卫。
“好啊。”
她答,却无半分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