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阎四睁开眼睛,低声道:“您怎么不睡?”
男人睁眼,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睡得够久了。”
“那您怎么还睡?”
“不睡怎么安你的心。”
他轻轻地捶了捶他的胸口:“您怎么不早说?”
男人将他禁锢在怀中,安抚道:“乖,陪我一起睡。”
“我还有事呢。”他嗔道。
“天大的事,有陪我重要?”男人玩笑似问道。
“您重要,事情也重要。”
“再陪我一会儿,”男人不容辩驳道,“不许想事情。”
“大人总是欺负我们这些小人。”他小声嘟囔道。
“谁欺负得了你?”男人摸了摸他的耳垂,捏了捏。
“还说没欺负。”他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埋在男人胸口。
“没办法,四儿这么可爱,我是忍不住的。”男人抱着他笑道。
“还笑。”他轻捶对方的肩。
“好了,好了,别闹了。”男人拍拍他的背,将双手放在他的腰间。
他也不动了,刚才的笑闹让他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睡在男人怀里小憩。
不知不觉,呼吸竟渐渐清浅了。
虽然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将他惊醒,但此刻他是轻松静谧的。
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只是嘴角微微翘起。
————
另一边。
安抚了阎四,确定裴笙那边没什么事,石呦鸣就提着剑,开始往回走。
回去时,他一副刚处死叛徒的气势,殿中诸人都不敢看他。
他借着沐浴,擦净了只有泥土没有血迹的剑,也烧掉了只染上自己血迹的衣物。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的觉得松了一口气。
看到阎二隐隐担忧的眼神,他觉得要找时间和阎二聊聊了。
不过他还是先让阎二下去休息了,从追踪到守护,阎二撑得很久了。
“这是命令。”他对还想守着他的阎二说,阎二只能退下。
虽说最近他的状态确实不济,但他依然强到不需要任何人守着。
他躺在幽六的身侧,是在浅眠,但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警醒。
和他匹敌的人,还不至于在这个时间段出现。
最好是别出现。
他一直避着这些超凡神话,操作得好对方甚至可能连背景板都做不了。
就这样,他在幽六身边睡着了。
这一觉,说不上安稳。
即使他处理好了幽五幽六的事,之前周目的画面还是占据着记忆的中心。
坦诚一点,梦里全是血腥、尸体,他僵硬地立着,满是绝望和疲惫。
要是自己也躺下就好了,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不知道多久,等幽六要醒时,他一下子就警醒并起身坐好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被惊醒了,没有让那些纷乱的梦继续。
或许是身体的虚弱带来的脆弱,幽六醒来时,对他的依赖和濡慕没有什么遮掩。
看着对方瘦削苍白的脸,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心生爱怜。
没想到对方竟会不自主地蹭了蹭他的手,这属实是不合体统。
他的手指僵住了,孩子自己也意识到了,僵住了身体,被懊恼弥漫。
他实在不忍责备,只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知道幽六一定会问幽五的事,但当幽六问起时,他还是有一丝期待。
这不是正向的期待,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期待。
他在期待幽六的反应,是不是刚建立的亲密,又要因为他的残酷而离心离德?
无论怎样,他都接受,反正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幽六的低沉失落,是在意料中的,但对方奋力抓住他衣袖的宣誓,却是不曾期待的。
他并没有心生欢喜,反倒是多了一丝酸涩。
整个幽冥殿,有多少人这样无条件地效忠他呢?
他配得上这些孩子的效忠吗?
他想起冥十二,至今默默无闻,在原书里,要到幽冥殿衰微时,才崭露头角。
可对方的心思,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就稳固的了?
如果不是重启,他又如何能得知,在不起眼的杀手里,会有在末路时挑起大梁、誓死追随的人呢?
付出,总是不对等的。
他获得了太多,即使是到死的那天,也做不到一一回应。
受之有愧否?
他无从回答。
就让他做好世界升阶的基石吧,这是他能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事了。
没办法公平的。
吩咐手下端来药膳,来的却是阎二。
如果是普通家庭的父子,恐怕会开口责备:你这孩子怎么亲自过来了?快去休息。
责备之中带着浓浓的关爱,年轻人嘛,当然是一边应承着,心里想:下次还敢。
无论哪一方,都感到甜丝丝的幸福。
但他不能,所以他接过托盘,对阎二道:“在这里等着。”
阎二心里有些诧异,口头却平静应道:“是。”
阎二诧异于义父单独找他有什么事,但无论什么事,他都有信心做好。
石呦鸣端着托盘进去了,幽六的目光追寻着他。
他将托盘放到桌面,幽六想要自己坐起来,被他按住了。
幽六惊讶地看着他,看着他端起粥碗,十分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假装看不见对方的失态,将勺子喂到幽六嘴边。
幽六呆呆地张嘴,将粥吃下却忘记咽下去。
实在是太过惊讶了,以至于露出这样的拙态。
“咽下去。”他出声道。
幽六这才回过神,连忙咽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义父,我……属下可以……可以自己来的……”
幽六有些无措,他觉得自己快要不会说话了。
蠢样子在刚才必定暴露无遗,他简直怀疑自己在梦里。
石呦鸣暗自叹息,也怀疑自己昏了头。
他将碗放下,将幽六抱起来,身后垫上枕头。
然后,他将碗递给幽六,自己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
我一定是昏了头了。他心里想。
“义父……您别生气。”
旁边,幽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转头,淡淡道:“别想太多。本座会让人守在外面,若有事,叫人即可。”
“是。”幽六应道,又觉不对,怎么把义父关心的话当做命令来答呢。
他又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放任这件事在心里懊恼的过去。
石呦鸣看着又陷入低迷的幽六,心想年轻人真是敏感多思,不知又一惊一乍想到了什么。
他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平静道:“本座有事先走,吃完了记得睡觉。”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符合他大老板的身份,补充了一句:“早日修养好才能为本座继续效力。”
幽六顿时振奋精神,脸上浮出坚毅的神情:“义父放心,属下会早日回去办事的。”
“没有彻底养好之前,想都别想。本座不需要残缺的刀。”他淡淡道。
“是。属下明白。”
在幽六心里,休养身体跟工作挂了勾,他一定要早日养好身体,按时喝药,争取早日回到巅峰状态。
幽六在想什么,石呦鸣一眼就可看出来,他心里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
职业杀手的心思本就简单,更何况这还是个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孩子。
他的话就像是天谕一样,哪怕是修养身体,孩子也当做工作认真对待。
怎么让他不无奈发笑呢?
在外面,被当成一把锋利的刀是一种侮辱,在他这里反而是一种被信任的荣耀。
真是畸形啊。
他心头的笑意散去,纵使不舍,他也该让孩子们有更独立更丰富的人生。
而不是这样,执着于这么轻易地被承认或者被否认……
他站起身,走出门去,身后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门合上了。
————
阎二守在门边,他带着阎二来到之前和幽五对话的房间。
他忽然在房间中站定,阎二很警觉,立马止步,没有发生撞在他身上的情况。
他回转身,看着阎二,阎二带了些疑惑之色看着他。
“义父?”
石呦鸣没有说话,并不锐利的沉默注视依然让阎二不安。
阎二在不断地揣想:
义父是不是觉得我追查幽五的下落不利?
义父的一柄还算好用的刀差点折断,义父是该生我的气。
只是,义父会怎么安排我呢?
石呦鸣敏锐地感受到了阎二的不安,他出声制止了这种胡思乱想:
“你最近办事办得很好,本座决定奖励你。正好明日你就成年了,本座可以奖励你一个成年礼物,你想要什么?”
阎二眼瞳微微睁大,从中泄出惊讶之色,尽管他时常告诉自己不要喜怒于色,他这次依然没能抑制内心的惊讶和疑惑。
他自己都不知道生辰将近,义父竟会记得?
阎二心中生出既荒诞又惊喜的感觉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对于阎二的呆愣,石呦鸣表现得耐心很好,静静地等待着。
阎二当然不会让石呦鸣等太久,他只是一时失语了。
他嘴唇动了动,才发出自己的声音。
“为义父做事是应该的,阎二不图什么奖励。”
“本座明白你的意思,但本座愿意给你,你就收着。”
阎二再次语塞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么霸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是,他就是崇拜这个人,仰慕这个人。
这种霸道让他心底悄然地生出喜悦来。
“义父,阎二想不出来。”
就算最终他什么也不要,他也已经满足了。
他本来就不需要那些外物。
“你真的什么也不要?”
“能得义父器重,阎二已经很满足。”
石呦鸣深深地看了阎二一眼,内心慨叹。
这个低垂着眉又沉默坚韧的青年,是无论如何都愿意陪他赴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