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起初还能在搀扶下每天到外面走走,现在近乎卧床,偶尔才能坐着轮椅在屋子里转转。
这天,她精神难得好了一些,让老伴推着她去了一趟心爱的小花园,一直待到很晚才回房间。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扶着老伴躺下后,程老爷子细心的帮她掖好被角,又将床头灯的亮度调暗,“睡吧。”
自从她生病以来,老爷子几乎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非要亲眼看着她睡了才安心。
“哥……清哥……”
老爷子一怔。
年轻的时候,她一直这么叫的,直到后来岁数慢慢变大,称呼才变成了老头子。
程德清将手中的拐杖搭在床头柜旁,又往近处挪了挪椅子,握住她的手,“小珊……”
她在被窝里笑弯了眼,“多少年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你想听的话,我以后天天这么叫。”
付珊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我都当太奶奶的人了,被孩子听见,多不好。”
“管他们呢。”
相互握紧的手上,那一对结婚戒指闪闪发亮,程德清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喃喃道:“时间可真快啊,一晃儿好几十年都过去了。”
“是啊……”付珊也感慨,细细回想这些年的事,“感觉我们结婚还在不久之前呢,后来有了汉阳,看着他慢慢长大,也结了婚,后来又有了小盛和小源,现在伊伊都三岁了。”
“你想看看他们吗?”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付珊却听懂了,她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孩子们都睡了,哥,你再陪陪我吧。”
“好。”
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又说了很多以前的事。
“哥,我困了。”
“睡吧,我陪着你。”
“哥,我爱你,晚安……”
“晚安,我也爱你……”
……
程汉阳习惯早起后先去看看母亲的情况,简单洗漱过后来到老两口门前,却看见外面站着的佣人,“怎么了?”
“先生早,我刚过来想要伺候老夫人起床,但是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回我。”
程汉阳蹙眉,让她先去忙别的后,抬手敲了几下门,确实无人应答。他握着门把手向下一按,发现门并没有从里面反锁,于是推门而入。
屋内还是夜晚的模样,床上躺着的付珊,守在床边的程德清,还有那盏亮了一夜的床头灯,似乎将这个夜晚永远的定格下来。
“爸。”程汉阳叫了一声,然后去窗户那边拉开了遮光帘。
明媚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屋子,程德清略显不适的眯了眯眼,片刻后又重归平静。
一夜之间,他仿佛又老了十几岁,程汉阳急忙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却突然意识到,早上前前后后闹了这么长时间的动静,付珊一直没醒。
“汉阳。”程德清疲惫的开口,“你妈妈走了,去通知一下他们,然后叫人过来接吧。”
他提前帮付珊换好了衣服,小辈们得知这个消息后,悲痛之余,就是略显忙乱的一天。把付珊的遗体暂时送走后,程德清在楼下简单喝了两口白粥就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是他们二人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气息,这种感觉让他特别安心。
程德清坐到了窗前,他双手交叠搭着拐杖,看向窗外那个被付珊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心头的痛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和付珊相识的那年,是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
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年少气盛,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要为自己拼出一个未来。与他不同,当时的付家正如日中天,是多少人磕破头都想拉上关系的对象,程德清也是同样,他花了不少的心血才争取到了一个和付家的合作项目。
合作之前,程德清自然是先了解了一下付家的情况,也是在那天,付珊进入了他的视野中。但对外,付珊的资料不多,他也只能打听到她是家中独女,父母一直疼着宠着,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可在当时的程德清看来,小公主并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词,这种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柔柔弱弱的恐怕得拿个水晶罩子给罩住,才能让她免于伤害。程德清也对付家这种养孩子的方式嗤之以鼻,他总觉得,孩子早点接受过社会的毒打才能成长,付珊太脆弱了,一旦付家有什么变动,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然而想归想,他也只是个外人,并没有权利对人家怎么养孩子说三道四。由于合作关系,程德清难免要时常往付家的公司跑,一来二去的,倒也和付珊熟络起来。
渐渐的,他就发现,付珊根本不是他之前所设想的那样。
她的父母把她保护的很好,从未让她见到过人间险恶,她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接触到的,全都是最光明的一面。所以她性格开朗,待人真诚,一直都用心爱着这个世界,偶有挫折,虽然也会失落也会难过,但永远都能很快的调整过来,就像一朵天性向阳的花朵,迎着阳光,努力盛放。
程德清见到过很多失败的婚姻,他觉得自己无法想象付珊在婚姻中一点点的蹉跎岁月,最后变得和旁人一样。那么美丽盛放的花朵,确实应该好好保护起来才对。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吓的不轻。
那天他拽着哥们去喝酒,酒过三巡醉意上涌,他就一脸愁苦的反复念叨,“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他哥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开导了他一晚上,谁知道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似的,一直念叨个没完,但也不说具体是什么事,反反复复,直到彻底醉了过去。
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表白,在一起。
当时付家二老还不知道自己女儿被这个混小子给拐走了,付妈妈看女儿也长大了,打算带她去一些社交场合,去认识一下青年才俊。
而程德清也是当时的青年才俊之一,短短几年就在这个圈子里站稳了脚跟,拿到了几个大公司都没有拿到的合作项目,前途不可限量,甚至有人说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发展到和付家比肩的程度。
所以当他听说付妈妈要带她出去的时候,气的一宿没睡着觉。
说是多认识认识圈子里的人,这不就是变相的相亲吗。
程德清觉得这样不行。
这个小公主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第二天一大早,程德清翻出一个大号的行李箱,找出自己的房产地契银行卡等等等等,把能想到的所有身家通通装了进去。
他拉着行李箱去付家的时候,付家正在吃早饭。
见他不请自来还拉着个行李箱,付爸爸心情不太好,但毕竟是合作伙伴,也不好直接撵人家走。结果茶还没上来,程德清就把行李箱打开推到了他面前。
“别让她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舞会,我娶她。”
付爸爸听完心脏病差点犯了。
“你凭什么说要娶我女儿?!!!”
在付爸爸看来,这就是程德清一脸嚣张的上门要抢走他心爱的女儿。身为爸爸,简直不爽到了极点。
“凭我喜欢她!凭我敢承诺保护她一辈子!”程德清指了指那一箱子东西,“这是我现在全部身家,以后还会有更多,当做聘礼,都给她。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和你签保证书,除了她,我不会要你付家的一分一毫。”
他知道付爸爸担心什么,付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这么大的家业肯定是要交给她和她丈夫的。如此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很多人都会动心思,也难免对付珊虚情假意寻求自己的利益,程德清看清楚了这一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
付家很强,但他不稀罕,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会挣到更多,能给她更好的。
付爸爸被他堵的无话可说,最后随手抄起个棍子,追着他揍了一顿。
再之后,就是结婚,生子,看着儿孙慢慢长大,过了一辈子。
程德清轻轻摩挲着左手的婚戒。
给付珊戴上戒指的那天,付珊笑着问他,“你干嘛总叫我小公主啊?”
他们的婚礼在一处欧洲的教堂,圣洁肃穆。程德清虽然在商场上魄力十足,但其实嘴挺笨的,不会哄人,也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就连去付家求婚都是那么的莽撞,这事还被付珊笑了好久。
或许是福则心至,或许是受到环境的影响,程德清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因为小公主需要保护。”
付珊继续笑着问他,“那你就是保护公主殿下的骑士咯?”
程德清又木讷的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付珊吻了他,“英勇的骑士先生,余生请多指教。”
“嗯……”
骑士保护了他心爱的公主殿下一辈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小珊……小珊……”
程德清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她的名字,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