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寒雪的精神有点萎靡不振,被秦裴漪拉着过来上课。
这一天的气氛都很沉默。
上完课,兆寒雪卸了力坐在露弱茹身边。
“老师……你没事吧?”
兆寒雪摇摇头。
“我没事,你今天的精神也有点不好,发生什么了?”
“……”
“老师,你觉得,哥——骤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露弱茹不做声了。
“我知道,或许在你眼里,他并非我所说的样子。”兆寒雪摸摸她的头,“你还小,很多都理解不了,我不会要求你必须去恨什么人,长辈之间的争执不应该祸及孩子。”
“我……”
“我看得出来,骤为很喜欢你,很重视你,你也很信任他。”
“可是……如果,他杀过一个很重要的人呢?”
“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露弱茹强调。
“是你师父告诉你了什么吧?”
露弱茹点点头。
“孃孃说,爹爹以前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学生,就像弱茹一样喜欢的学生,后来被骤为杀了,爹爹被抢到这里。”
“……”
兆寒雪突然长叹一声。
“弱茹,你知道吗?人心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你知道,当时在阵中,为什么老师会突然不顾阻拦的扭头吗?”
“老师曾经啊,也有一个小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也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我视她为亲生。”
“后来呢,我想带她逃出去,她却突然催我去拿点心,等我回来,她的房间已经烧干净了。”
“我是什么心情呢?悔恨?痛苦?都不是,我当时只感觉疑惑,很奇怪啊,她怎么知道要着火了催我走的?”
“火是她的血缘父亲放的,她的血缘父亲不喜欢她。”
“我当时很怨恨那个恶毒的男人,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有时候,早早死去,反而是一种好事。”
“我痛苦着她的死去,却也庆幸她的死去,羡慕着她的死去,怨恨着她的死去。”
“……”露弱茹一言不发的晃着腿。
“人心里是可以承受很多感情的,爱,恨,怨,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它可以在爱着某人的同时,毫不犹豫的对对方痛下杀手,也可以在面对血海深仇时,仍然保持理智的放走对方。”
“所以,骤为可以在厌恶你爹爹,杀掉你那个哥哥的同时,爱着你护着你。”
“这两件事,并不是对立的,只是,人间总喜欢阴差阳错。”
“除去你的哥哥这个身份,他是骤为,是乎尔池的首领,蝣粟坐下的头号走狗,他不单单只是你哥哥。”
“……为什么人总要这样复杂的活着?”
“老师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长大后必须要经历的。”
露弱茹看着自己的脚尖。
“长大一点也不好玩。”她晃着腿。
“是啊,还是小时候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天塌了还可以笑呵呵的出去打滚。”兆寒雪感慨道。
一片沉默。
要是,露弱茹想,要是骤为不是骤为就好了,只当她的哥哥,只是她的哥哥,没有血海深仇,没有人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跑进雪地里撒欢,做最平常的一户人家中的哥妹。
可是啊,人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这一天的课上的都有点索然无味。
到了晚上,秦裴漪吃完饭照旧要回自己院子。
荆牧芜想陪秦裴漪,就想着先把露弱茹哄睡了。
“孃孃。”露弱茹躺在床上,看着荆牧芜。
“嗯。”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爹爹,跟那个红眼睛的爹爹,是什么关系?”
荆牧芜扇风的动作轻微的一顿。
“这个说来话长,弱茹很想听吗?”
露弱茹点点头。
荆牧芜敏锐的听到一声顿住的脚步声。
“那在此之前,孃孃给你讲一个神话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厉害的母亲,她孕育了一对双胞胎,双胞胎原本是各过各的生活的,但后来有一天,发生了一些事,母亲迫不得已,只能将双胞胎中的一个,让他沉睡,然后与另一个醒着的融合成为一个人,弱茹觉得,融合后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
“是啊,沉睡的那个,他的身份被醒着的覆盖,从今往后,提起他,人们只会想到醒着的那个,他被所有人彻头彻尾的忘记了。”
“直到有人找回他,将他被盖住的身份重新寻找出来。”
露弱茹听懂了。
“爹爹跟红眼睛的爹爹不是一个人,是独立的两个人。”
“红眼睛的那个叫蝣粟。”
“蝣粟,”露弱茹跟着荆牧芜念,“我想要爹爹,不想要蝣粟,蝣粟很吓人,我不喜欢。”
“嗯,我们不要蝣粟,我们要爹爹。”荆牧芜上前抱住露弱茹。
“师父,其实我有点疑惑。”
“蝣粟太厉害了,面对他,我觉得我就算再怎么努力,在他面前连挣扎的意义都没有。”
“努力,在绝对的力量前,真的有用吗?”
露弱茹有点动摇。
在绝对的碾压下,她所做的一切是否有其意义?是否只是无用功?
“意义这种东西,”秦裴漪的声音兀的从两人身后传过来,“从来就不是靠他人的评价的。”
秦裴漪站在门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露弱茹。
“不问外屋,反求己心。”
不问外物,反求本心。
“如果,你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有意义。”
如果我认为它有意义。
“那么即便它永远不可能实现。”
那么无论它多么虚无缥缈。
“它都被你赋予了独特的价值。”
它都是我的答案。
“意义是人预设的,不是事物本身带来的。”
“就像生死。”
“如果只看结局,人的一生匆匆诞生,又匆匆离开,走马观花一样的路过人间,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人如果注定要死去,那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到人间一趟?
“但人与畜生的区别,就是人会思考。”
从我们开始问出意义这个词时。人,终于脱离了畜生,成为了,人。
“没有意义,就自己去覆盖上意义。”
“答案,在你自己心里。”
我所行所做,皆为我心之所向。
露弱茹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她抬头看着秦裴漪。
秦裴漪离开了,露弱茹乖乖睡觉,荆牧芜放下东西走到门口秦裴漪身边。
灯笼一闪一闪的,秦裴漪在发呆,瞳孔里应着灯笼的光。
荆牧芜扶上他的肩膀,被他吓了一跳。
“走吧,今天晚上我只陪你一个。”
秦裴漪呆呆愣愣的被荆牧芜拉着朝自己的院子走,到了门口从反应过来。
“恒月……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荆牧芜扭头看他。
“很多,你想听什么?”
“……”
“我跟蝣粟,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不是吗?”
秦裴漪突然笑起来。
“是啊,我有自己的答案了。”
他上前一步,猛的抱住荆牧芜,脸埋进荆牧芜的肩膀里。
“太好了……”秦裴漪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是独立的……我不是寄生的意识……我是独立的人……”
埋在尘土下的石头,终于迎来了破天微光。
持续了千万年的缄默,封闭了千万年的咽喉,遮蔽了千万年的双眼,等到有人愿意带他回家了。
荆牧芜看着秦裴漪。
天道链断裂,降下的是万年不动的神明唯一的动摇。
长恒的神明,也会愿意为了一个注定牺牲的人而垂眼吗?
舍我三千血与肉,惟愿君可见人间。
我愿意用仅剩的血肉,向命运交换,为我的爱人换回一丝生机。
哪怕,我们要刀剑相向。
少年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神明。
“如果,母亲要我作为一把利刃,了结这千万年的苦难,那我愿意为他所用。”
“哪怕必死无疑?”
“哪怕必死无疑。”
秦裴漪眼泪滴到他的肩膀上。
“你带弱茹走吧,离开这里,别回来了。”
“……那你呢?”
“你带她走吧,蝣粟已经可以不靠半身傀儡行动了,迟早会伤害到她。”
荆牧芜闭上眼。
“好,我在仙门等你。”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
秦裴漪忍下眼泪。
他所求的只有一个答案。
他是谁的答案。
他不是蝣粟,他不是失忆的蝣粟,他不是伴生的意识,他是独立的人,独立的意识,有自己的一生,那就可以了。
他不在乎那些埋葬的前世过往,不在乎恒月口中的很久很久以前,他只求有一个人能坚定的回应他,告诉他。
“你不是他。”
那就够了。
接下来,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一切纷扰皆因他而起,也该由他终结,哪怕必死无疑,也是他该走向的命运。
他要弑神。
他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同胞兄弟。
蝣粟。
仙门卜星监,符虞正在画符箓。
“哎呀。”她突然小小的惊叫一声。
一旁的雀霖铃起身:“怎么了?”
纸团揉起的声音,符虞将那张符箓团起来扔掉,“没事,汗滴上去,毁了一张符箓而已。”
雀霖铃不疑有它:“劳逸结合,修行的前提是身体。”
符虞:“好。”
她看向被扔进废纸篓子的符箓。
朱砂渗到背面。
是吉是凶,无法断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仙门接下来会不太平了。
“弱茹。”荆牧芜突然叫了露弱茹一声。
露弱茹扭头看他。
“今天晚上,师父带你看星星好不好?”
荆牧芜这几天都有点怪怪的,自从那天晚上她跟爹爹谈话完后的第二天开始,就一直在零零散散的收拾东西。
“我们要换院子吗?”她问。
“是啊,孃孃带弱茹搬去一个新院子。”
“那爹爹会跟着过去吗?”
“会。”
荆牧芜非常坚定的回答。
露弱茹于是当时很开心的走了。
“去新院子看星星。”荆牧芜看着她说。
“那爹爹会跟着一起看吗?”
“……会,不过可能会晚点过来。”
“那就好!有爹爹跟师父才是家!”
“好,以后师父跟爹爹一直陪着你,永远不分开。”
“我要走了。”荆牧芜突然说。
兆寒雪懵了一下:“去哪?”
“仙门,带着弱茹。”
“……我祝你成功。”
“你要跟着过去吗?”
“我?算了,我一个半仙去仙门干什么?既然你能带弱茹离开,我就放心了。”
“你要待在这里?”
“本来就是一辈子呆在这里的命,只不过在你之前被委托了带弱茹离开的任务,不过,现在这个任务你接了,我就没有离开的必要了。”
“你就甘心一辈子都烂在乎尔池?”
“一辈子?我的一生早烂在前三十年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
“我的人生烂完了,所以我祝愿你,能得偿所愿,就当替失败的我轰轰烈烈的活一回。”
“谢谢。”
晚上,夜幕降临。
乎尔池中,一个大人抱着一个孩子在跑。
就算荆牧芜已经尽量找巡逻的人少的路,到底还是引来不少守卫。
侍卫层层拦在他面前。
露弱茹抱紧荆牧芜。
“别怕,师父带你出去。”荆牧芜拍拍露弱茹背。
荆牧芜抬手,灵力荡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凝出来。
终于再次见到的照江兴奋不已,在荆牧芜手中微震。
荆牧芜横剑,对着层层侍卫。
寒光一闪,白衣冲进层层封锁的人群。
兵戈相碰的金属声,即便抱着个孩子,白衣的身形却不减半分迟钝,只单手,亦能于万人剑中过,点血不染身。
月弓的力量荡开,屏蔽了露弱茹的眼睛。
白剑上的光反射在侍卫的眼睛上,下一秒,血溅地面,白剑上的红色滴滴落下。
白衣穿梭在侍卫中,一剑封喉,却仿佛花丛过,所到之处,仅剩软塌塌倒下的尸体。
荆牧芜甩掉照江上沾的血迹。
身后是遍地的尸体。
白衣却只衣角溅了一点红色。
荆牧芜继续赶路,朝着乎尔池的出口过去。
又是一群侍卫,荆牧芜横剑看着围上了的好几个侍卫。
“让开。”
“你是什么人?”
“剑下亡魂,不必知道。”
“口气不小!进了乎尔池想出去就得先过我们这关!”
侍卫朝荆牧芜攻过来,招招朝至死方向攻击过去。
即便对方人多势众,荆牧芜也未曾慌乱,照江脱离手,在他的控制下于人群中穿梭,剑光闪动就是一个个人的倒下。
其他地方的侍卫听到动静朝这里赶过来。
人越来越多,即便远不敌他,架不住人多,照江慢慢显出一丝疲惫。
照江归手,横在身前。
侍卫开口:“想逃?没门!我们今天就——”
威压突然压下来,鬼力瞬间遏住那几个大放厥词的侍卫。
“对我的人口出狂言,”一个红衣身影落下来,“你们胆子不小啊。”
“尊上饶命!”侍卫顿时全都匍匐在地,虔诚的朝红衣跪拜。
荆牧芜抬头看着那个缓缓落下的身影。
红衣抬眼,红色瞳孔隔着人群看向荆牧芜。
后边兆寒雪会逃出去的[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