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峰主!你在犹豫什么?”
“牺牲一个凡人换取永久的和平,稳赚不赔的交易啊!”
“就是!他吃了仙门这么多年的养育,也该是时候回报了!”
“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就能解决仙门心腹大患!”
“荆峰主!你好好想想!要是没有他,我们需要牺牲多少才能杀了蝣粟?!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没有长生锁,单靠荆牧芜自爆,只能将蝣粟重伤,还需要牺牲众多才能将濒死的蝣粟围杀,但长生锁不一样,这是与蝣粟相反的规则力量,那场假血涂阵中他比谁都清楚,连他都杀不死的蝣粟只是秦裴漪扔出去的一剑就彻底消失了。
哪怕现在秦裴漪毫无反抗意识,只要推他进阵,哪怕是血肉,也足以抗衡甚至杀死蝣粟。
他们在逼他亲手将秦裴漪推进去。
凡人进血涂阵只有一个结局,死。
甚至,秦裴漪死了,困在体内被凡人血肉禁锢的长生锁力量能完全爆发,杀死蝣粟的几率更大。
他们在逼迫他杀了他的爱人。
就像前世,亲手送走。
秦裴漪挣扎着,无助的看着他。
荆牧芜握紧拳头,指甲刺破手掌,血顺着滴下来。
一边是伤亡惨重的仙门,一边是他结契的爱人。
战争面前,个人的情感是那么微不足道,随时可以为大义让路。
“放开我!”秦裴漪还在挣扎,“牧芜!救救我!”
荆牧芜沉默不语。
秦裴漪看着荆牧芜不做声,心里已然明了他的选择,停止挣扎,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放开他……”荆牧芜的声音要些沙哑。
秦裴漪瞬间抬头,眼睛里重新亮起光。
“峰主!凡事三思呀!这可是——”
“放开他!”
“我们也是为了——”
“我叫你们放开他没听见吗!?”
“荆峰主!大敌当前你不要不懂事!”一个年纪大的仙人恼火起来。
“身为一峰之主和医师,怎样保下更多的人命你比我们更清楚!”
“峰主!”安媉开口,“这可是一举灭掉蝣粟的好机会,蝣粟可是灭世者啊!他不死死的就是整个人间!”
每个人都在逼迫他,大义面前,就算他已经是一洲之主,照样无可奈何。
“放开他吧。”荆牧芜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肩膀颤抖。
秦裴漪隐隐约约知道荆牧芜的想法了,但心底到底还是存有幻想。
“荒谬!你这凡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有人对着秦裴漪骂起来,“竟勾得一洲之主一个个为了隐瞒保护你不分轻重缓急!”
“妖星!要是没有你蝣粟根本就不会攻上来!我们也不会死那么多同伴!”
无数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爱人朋友师徒亲人的人义愤填膺的怒骂秦裴漪。
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亲人爱人被扭曲异化成为怪物反刀朝向曾经最爱的人,子失母,母失子,夫亡妻,妻亡夫,朋斩友,师灭徒。
一个接一个,无休无止,令人绝望。
现在终于看到了一丝可以停止这一切的方法,却被所谓的私情阻挡。
他们高层的感情珍贵,他们这些底层的人的感情就低贱吗?
他们有爱的人,亲的人,就可以为了保下他们的爱的人亲的人而牺牲别人爱的人亲的人吗?
凭什么?
凡间的国之间征伐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却只为了那些皇帝贵族的一己私欲。
兴亡皆百姓苦。
“牧芜……”
”……”
荆牧芜松开拳头,伸手将秦裴漪从人群中拽出来。
人群讨伐的声音更大了。
面对荆牧芜这个一洲之主,他们哪怕怨恨,也无法上前阻拦他的想法,有的人已经放弃抵抗,准备好等死了。
荆牧芜伸手,解开秦裴漪身上的困仙索。
秦裴漪那快灭的期翼重新点燃。
或许,或许他可以活——
荆牧芜突然抱住秦裴漪,抱得很紧,像要把秦裴漪揉进骨子里。
他听到了肩膀上传来的声音,带着哭声。
“对不起。”
他注定是太平的祭品。
秦裴漪抬头望向天空,昏沉的云压着,太阳,蓝天,月亮,星辰都被埋在红云里,现在看不见了,以后也看不到了。
浑身麻木感剧烈,荆牧芜用银针封闭了他的行动。
秦裴漪突然想起他在羿月峰养老的时候,荆牧芜时不时给他施针,一边聊天一边嗔怪老人的反应慢。
秦裴漪瘫软下去,被荆牧芜横抱在怀里。
“荆……牧……芜……”秦裴漪艰难控制着声带说话,“我……不……想……死……”
“对不起。”荆牧芜哑了声音,抱着他,照江握在手中,朝血涂阵冲过去。
元止戈躲过鬼物的攻击,抬头就看到了荆牧芜抱着秦裴漪向血涂阵冲。
“荆哥你干什么!?”元止戈劈开挡在身前的骷髅向荆牧芜方向移动。
荆牧芜没回头,执着的朝前行动。
“荆牧芜你要带幺儿上哪里?!”烛炎回头怒斥。
关节行动被封闭,手指还可以动作,秦裴漪垂下去的手攥着荆牧芜的衣袖。
“放开……我……”秦裴漪还在看着荆牧芜的眼睛,荆牧芜却避开与他的视线交接。
肉树迅速扭曲起来,重重鬼物拦在荆牧芜前边。
长时间的斩杀鬼物,照江的刃有些卷边。
“我……求求你……我不想……死……”
聘齐的尸身还躺在地上,他还没扶柩回去,他还没去拜见老阁主,他还没看到聘齐入土为安……
他不想死啊……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还没给聘齐,元止戈之前说过长梦这些日子老是发脾气,烛炎来信抱怨他好久没回家巧工阁里的长辈都有点想他,雀霖铃的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荆……峰主……我……求你了……放开我……”
一滴水色从荆牧芜下颌滴到秦裴漪脸上。
秦裴漪眼眶里一直打转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去,砸到荆牧芜手臂上,滚烫滚烫的。
他也不过是个四十的人,在仙门的年龄计算中还是个少年。
也是个害怕鬼,害怕死的凡人。
他只是一个凡人,却要被迫去承担起救世的责任。
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就算他不愿意又能怎样?
阵中红雨越下越大,纸伞上的雨滴声震的握着伞柄的手麻。
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所以就算他不愿意也没用。
蝣粟脸上一片沉静,像前世的傀儡秦裴漪。
就算凡人又怎样?就算神又怎样?
他蝣粟/秦裴漪,从来都是一条无人问津的贱命。
也无人在意他的想法。
红雨刮进伞下,打湿蝣粟的衣角,伞微微倾斜,风吹进去,鬓角长发散在脸上,在瓷白的脸上像裂纹。
身若蜉蝣命如粟。
鬼物聚集阻拦荆牧芜前进。
是鬼物自己的意志还是蝣粟的控制现在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泪水落到地上的血泊中,一片在里面蠕动的碎肉烧焦一样蜷缩起来。
长生锁可以杀了蝣粟,对蝣粟控制的鬼物也有效果。
手腕传来迟钝的痛,血珠像他的眼泪一样滴滴答答的落下去。
从前天天惦记他的身体情况,咳嗽一声都按到床上熬药施针的人,为了送他去死,划开他的手腕。
为什么呀……
他明明,不想死……
明明以前,是那么珍惜他……
秦裴漪的血渗到地上,鬼物纷纷避开。
他把秦裴漪的脸拢进胸膛,感受到胸口被泪水浸湿。
他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风凌厉的吹着,脸上刺痛,伸手摸,只碰到一片冰冷。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满脸,被风吹散温度。
他割的浅,伤口的血很快的不滴了,鬼物聚集过来重新阻断路,他只能掐着秦裴漪的手臂,向伤口挤。
疼。
伤口被外力强行裂开的感觉甚至比割时更难受。
他无法挣脱。
胸口被彻底浸透。
他突然想起来,秦裴漪也不过是个孩子。
前世秦裴漪死的时候,也不过八岁。
连母亲留下的发簪都盘不上。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鬼物让开一条路,让他抬头就可以看到尽头的蝣粟。
那么相似,仿佛秦裴漪早站在那里等他很久了。
“看,你还是亲手杀死了你的爱人。”蝣粟挑眉说。
“能杀了你,牺牲什么我都无所谓。”荆牧芜说,声音被风吹乱。
“是吗?”红伞落下,镰刀劈过来。
荆牧芜抱着秦裴漪躲避着蝣粟的攻击。
蝣粟的攻击比起之前束手束脚了不少,像怕是伤到荆牧芜怀里的秦裴漪让长生锁力量外泄。
鬼物失去控制,没有目标,见人就杀。
“所有人员向后方撤退!”流潇锦说。
“栖毋!栖毋!”安媉被浮尘宗的人拦着看向一个怪物。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怪物从一个卜星监的弟子尸体上拔出尖刺看向她。
“栖毋!我是安媉啊!我——”
尖刺破开她的肚子,内脏流出来。
怪物举起尖刺,上面插着她的肝脏,伸出舌头舔进口器中。
她相依为命的最好的朋友,死了。
她还记得栖毋死前,挣扎想去握她的手。
安媉无力的倒下,眼睛还看着怪物。
朋斩友,妻亡夫。
流潇锦和一众浮尘宗的老人组成人墙,挡在后方前。
“师父!师父我——”元止戈被流潇锦扔到后方。
“元止戈!”
“是!师父!”元止戈下意识回应。
“即刻起,接任浮尘宗主一任!”
流潇锦说完,转身不再看元止戈,带着人墙的一部分冲进怪物群。
“师父!”
“宗主!不可胡闹!”人墙拦住元止戈。
流潇锦的身形很快就淹没在怪物中,元止戈第一次发现,他一直以为很宽阔的流潇锦的肩膀是那么单薄,好像多承一点担子就会垮掉一样。
元止戈看着流潇锦消失的地方,身体靠着人墙,无力的跪坐在地。
师长弃幼徒,白发送青丝。
镰刀的攻势越加急促,甚至开始自乱阵脚。
荆牧芜看准蝣粟一个疏忽,照江顷刻出刃,放开怀中的秦裴漪。
秦裴漪迟钝的低头,看向胸口的剑。
他锻造的武器刺在他自己胸口。
血淅淅沥沥的顺着刺出后背的照江剑刃滴到血涂阵中。
他依稀听到了照江在哭。
一把武器怎么会哭呢?
他抬头,视线模糊。
原来哭的人是他呀。
蝣粟顿住,眼睛瞬间瞪大看着荆牧芜捅穿了秦裴漪。
血溅到荆牧芜脸上,溅到眼睛里,一片血红,干涩的疼。
秦裴漪看到聘齐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被溅到了眼睛?
眼泪断线,混着血流下去。
荆牧芜松开拽着秦裴漪领子的手。
在重力作用下,秦裴漪从照江上滑下去,跌落在血涂阵中。
他的眼睛还朝上看着荆牧芜。
脖子一疼,然后是凉凉的感觉。
秦裴漪抬手摸向脖子。
荆牧芜看着秦裴漪的脖子上出现血线,看着秦裴漪抬手摸去。
身子还撑在地上,头朝后掉去。
人高的血柱从断裂的横截面喷涌出来,顷刻染红了天地。
断首而亡。
巧工阁少主秦裴漪秦少游,卒年四十五。
无头尸躺在地上,头咕噜噜的滚出去,头发沾了自己的血,缠成凌乱的一团,面容埋在乱发中,看不见神色。
蝣粟落到地上,眼睛瞪着荆牧芜。
“疯子。”
火苗冒出地面,鬼物沾了一点就熊熊燃烧起来,血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
鬼物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却熄不灭身上的火,烧尽血肉,烧穿骨头,直到连灰都散去。
千面人树上烈火燃到天际。
火烧的旺起来,淹没了蝣粟,淹没了整个血涂阵。
荆牧芜落到地上,站在阵边,抬脚想迈进烈火。
血涂阵外围的鬼物烧干净了,范围收缩,火只燎破了他的衣角。
形式反转,阵外落单的鬼物被人群围起来猎杀
阵中火高燃,与阵外对比鲜明。
阵外全是牺牲的尸体。
千面人树燃烧着,睁开一只巨大的红眼看着荆牧芜。
烈火燃到红眼,红眼却未闭上,直到烧焦。
没了蝣粟支撑,血涂阵迅速收缩,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一片干净。
千面人树在的地方只剩下一棵变成焦炭的树,扭曲的伸着枝条,仅剩的火星一闪一闪的,枝条断开。
风吹过,炭化的千面人树坍塌成为一堆灰烬。
什么都没剩下。
荆牧芜脱力的跪坐在地。
一片废墟中,他连收尸的权利都没有。
战争结束了。
他的爱人死了。
压抑的哭声从废墟中飘出来,直到变成嚎啕大哭。
荆牧芜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肩膀一颤一颤的。
深秋天气凉,雾气从地下翻上来,浸透衣衫,彻骨的冷。
失孤的大雁在哀嚎,为他死去的妻子与早亡的孩子。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秦裴漪:开玩笑也得有个头吧(抱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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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