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她?
霍枕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默默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璀错。
璀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然后,魏云扶便轻巧地走过了她们的身边。
霍枕宁哪里肯死心,提着裙子便想追上去,却见身后有两位宣微殿的宫娥面色有些焦急地跟了上去,走至霍枕宁身边,才认出来是江都公主,慌了一慌,跪下叩首:“奴婢有罪,冲撞了殿下。”
霍枕宁不以为意,指了指魏云扶的身影,璀错会意,询问道:“方才经过的那姑娘是谁?”
其中一位宫娥小心翼翼道:“……坐的是会昌侯府的轿子来的,拿了二公主的帖子。”她不敢抬头,多说了几句,“在门前因着不给她的婢女进来,生了许久的闷气,才一个人进来了……却也不等咱们这些引领的宫人,若是冲撞了贵人该怎么好。”
见霍枕宁了解了,璀错便柔声道:“你们快去当差吧,宫里地大,万一她迷了路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两位宫人千恩万谢地磕了头,起身走了。
霍枕宁一手托着腮帮子,思索了一时。
“叫应大虎过来。”
霍枕宁喜欢干坏事,一向不喜欢自家身边的一窝子随侍,因此内侍宫娥们都离得远远的,璀错一招手,便有个瘦弱白净的小光门便颠颠儿地过来。
他虽叫个应大虎,人却是极其文雅秀致的一个,进宫前就叫应大虎,入了仁寿宫,公主觉得这名儿着实威武,也符合她的气质,便不叫他改了。
霍枕宁仔细地吩咐他:“你去宣微殿,叫二公主请我赴宴。”
应大虎呆滞地听完公主的吩咐,有些懵。
他该怎么传话?就说大殿下说了,让您请她过去赴宴?
璀错掼是个善解人意的,此时看出了应大虎的疑惑,便轻声道:“殿下的原话搬过去便是,不必为难。”
应大虎应了,一出溜便走了。
霍枕宁便打算与璀错回宫里换衣梳妆,才刚溜达到琉庆宫门前,就听有内侍高声喊着回避,正行走的宫娥们都默默地背着行道路垂首跪下。
一顶巨大的黄罗伞撑着过来,圣上坐在肩舆之上,微眯着眼睛,手中轻轻摇着一把小扇子,悠哉悠哉地被抬过来。
霍枕宁好几日没见自家爹爹,此时大喜,跪也不跪,直接扑了上去,口中大喊:“爹爹!”
圣上乍听得女儿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直接吩咐抬肩舆的宫人调转方向,欲避开这个煞星。
霍枕宁哪里肯放过父亲,追着自家爹爹的肩舆,一迭声的喊着爹爹。
圣上无奈停住了,一脸不情愿地数落她:“……朕一看到你啊,就有一股子怒火在心窝子里烧,打你朕手疼,骂你朕费口舌,你给我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说罢,小扇子一起,就命肩舆快快行路。
霍枕宁才不依,跳着脚地追着天子的肩舆。
“爹爹果真要让女儿滚远点?天子一言,一万匹都难追!女儿明儿要出宫啦!”
圣上才不与她胡搅蛮缠,迭声叫肩舆跑快点,飞也似得离开了自家女儿身旁。
霍枕宁得意洋洋地跟璀错炫耀:“瞧见了没,爹爹是有多疼我,都允我出宫了。”
璀错汗颜,疑惑道:“我怎么没听出来圣上允你出宫了?”
霍枕宁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领着璀错晃晃悠悠地回了仁寿宫欢衣洗漱不提。
那一厢,宜州公主却拍了桌子,目瞪口呆道:“大姐姐叫我请她过来?”
为什么要请她?她才不想请,这可是她的群芳宴,就连母妃都让出了宫殿给她,大姐姐却要来抢她的风头,怎么可能!
霍曲柔抱着膀子,气的撅起了嘴。
一旁的大宫女菱角却轻声道:“您和大殿下将将言和,何必在这件事上给她吃排头?她要来,那殿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如此,殿下何不欢欢喜喜地请人过去说一声,就说本就是要请大姐姐坐首席的。”
霍曲柔不得不承认,菱角说的太对了。
她真的搞不过霍枕宁,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爹爹明里暗里又站在她那一边,总之一定是她吃亏,倒不如听菱角的,高高兴兴地请她来。
虽然想通了,到底是心里是不情愿的,故而,待霍枕宁装扮的齐齐整整而来时,霍曲柔酸不拉唧地来了一句:“大姐姐总是这么不合时宜。”
霍枕宁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小心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霍曲柔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在她的身旁坐了。
在座的闺秀们坐的规规矩矩的,先是与二位公主叩首行礼,接着便自我介绍——因帖子里都写了各自所属的花神,席间又要做东风第一枝的词牌,闺秀们便都就自己分到的那位花神,说到了一番。
霍枕宁见席间有被自己罚去听唢呐的两位闺秀,便多看了一眼,那宣意蕊和齐月羽便立刻低下了头。
而那假坐耳背的魏云扶一直垂眸静立,只是在介绍自己的时候看了一眼霍枕宁,依稀有些面熟,却没想起来。
霍枕宁听说人人都分到了一位花神,觉得有趣极了,便问霍曲柔:“妹妹手里还有哪些花神,分给我一个。”
霍曲柔不情不愿地将自己面前的绣匣子推过去,里面是一叠精致的手帕。
“这是我的二十四花信风,大姐姐抽一张出来便是。”
霍枕宁饶有兴致地胡乱抽了一张,其上做飞舞状的仙女,指尖翘起,衣袂轻扬,煞是动人。
“这是什么?”
霍曲柔轻蔑地看了一眼不学无术的大姐姐。
“梅花。”她撇着嘴,“凭你也……”
话还没说完,霍曲柔便收到了霍枕宁免费赠送的凶狠眼神:“好好说话!”
霍曲柔硬生生改了自己的口风:“凭大姐姐的气度,自然当得起东风第一枝的梅花。”
霍枕宁满意地点了点头。
霍曲柔虽小性儿了些,在诗文上却很有造诣,她宴请的这些闺秀不仅家世相当受看,在诗文上也都有些才名。
席间,各位闺秀一一表演了自家的才艺——公主摆的群芳宴,说出去那可是在帝京名媛圈里大涨脸面的事儿,自然人人都卖力演出。
才艺之后便是吟诗作对,霍枕宁这个草包一点儿都不尴尬地坐在上首,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个流程过后,宾主俱欢,宣微殿便开始摆宴,霍曲柔仪态万方地招呼闺秀们:“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列位不必客气,尽情享用。”
说罢便看向了霍枕宁。
霍枕宁明白了。
她也要说两句祝酒词。
她笑的端庄大方,肚子里在到处搜刮仅有的那么几句诗词。
眼见席上的闺秀都瞧着她,尤其其间还有她潜在的情敌魏云扶,霍枕宁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干了。”
闺秀们闻言都愣了一下,然后便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将杯中酒干下了肚。
几轮流程下来,这些闺秀们也是熟稔了一些,放松了下来,霍曲柔有意拉进与她们的距离,便柔声道:“本宫多日不得出宫,也不知民间有哪些轶闻趣事?”
宣意蕊本就与宜州公主亲近,便开了个头,说了些有趣的事儿,大抵离不开后宅那些事,既然说开了,闺秀们都纷纷开了话匣子,不知是谁,便提起了东内大街上开的那家养幼院。
“说是占了顺义牙行的肆铺,人人都说宫里头的这位贵人强取豪夺,小女却不这么认为,小女的哥哥识得几位帝京府尹衙门的官爷,听说这顺义牙行暗地里做的便是那略卖人口之事,伤天害理!贵人这是做了件好事呢!”
霍枕宁特特看了说话之人好几眼。
这姑娘有头脑,很机智,是个可塑之才。
“略卖人口在我朝是重罪,这些人胆大包天!”
“这事我也听说了,倒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议论纷纷中,魏云扶轻巧的声音响起,她长相偏端庄,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说是有那自甘堕落的女子,自卖自身与这顺义牙行,并不是牙行略卖而来。”
霍枕宁挑了挑眉头。
自甘堕落?自卖自身?
“魏姐姐说的不对。”反对她的便是方才那位女子,她名叫薛景淑,语调轻柔和缓,“且不说府尹衙门里已然查清了此事,单说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女子,愿意被卖进那乌糟之地,承受凌/辱/虐待?”
魏云扶淡然地饮了一杯酒,轻言道:“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身为女子,不应当恪守女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么?自己愿意在街头闲逛,哪里能怪罪别人起歹心。”
这一番话出口,许多闺秀都有些愕然。
大梁一朝并不对女子有诸多限制,近些年虽有些迂腐之人妄图推行女德,却不成什么气候,未成想,竟有女子自己认同这些圈圈道道。
魏云扶见席上诸千金都看向她,心下有些得意,以为大家都赞成她的说法。
“薛妹妹可听说过江都城兴起的养伎?那不就是些自甘堕落的贫家女,为求荣华富贵,将自身典给牙行,牙行将她们卖向何处,那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席间所有的闺秀都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这魏云扶着实有些僭越了。
上首坐着的可是江都公主。
霍枕宁低头敛眉,静默地看了一时那魏云扶。
欲显露自己与众不同的思想,便会说多错多。
霍枕宁身边随侍的,正是未央宫的殿前风仪木樨,她不待霍枕宁发话,便青了脸下令:“来人,将魏姑娘带下去,赏二十个耳光与她。好好想想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怎么写。”
魏云扶头脑轰的一声炸开来。
席上这大殿下,封号江都。
可她还没来得及跪下求饶,已然有内侍讲她拖了下去。
殿外瞬间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嘴声。
殿里所有的闺秀都低下了头,便是连宜州公主霍曲柔都静静地捧了酒杯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