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回握拳,下定决心。
这时,默然坐观的容也总算插上话,指了指左耳:“人追来了!”几人屏息,果真听闻远处足音起伏,四下风声鹤唳,于是,孟不秋拔出都卢的刀踢还给他,自己朝硖石打了一掌,放竹筏朝下漂流。
顺流而下至山脚,溪水分流,分入元江与阿墨江,谷深江宽浪急,这临时扎的筏子根本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白星回便叫都卢带人乘着筏子先走,自己喊上孟不秋和容也引开追兵,往山岭后汇合。
他在前认路,指着壶口前的一处浅滩上岸,领路出山:“从这里走!”
论对地势的熟悉,没人能比得过他这个少教主。
约莫跑了小半个时辰,一行走至两山岭间,回头见山上的追兵与山下的接应并流,汇合成一搓不小的势力,举着火把追逐而来,大有不捉人不回头的气势。
都卢有些发急:“我们怎么过江?”
白星回用翠竹将乱草灌木拨开,指着两根飞云索,道:“用这个。”
三人定睛一瞧,只见一索横江,两头滚轮可动,中部挂着一只桶,只是年久未用,里头生满青苔和杂草。
容也心生好奇,可从未见过如此器物:“这是什么?”
“这叫度索寻橦。”
白星回简略提了一嘴,大致便是一种古渡河之法,那绳索可就滚轮滑动,只要人站在挂桶上,两手拉绳前行,即便是不会功夫的老弱妇孺,也能安然至对岸(注)。
“以前我和大哥踏青时无意间发现的,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只要过至对岸,那山岭后头有个驮马场,搞几匹快马,他们就追不上咱们,即便能追上,也快离开哀牢山麓,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白星回向前一指,续道。
“我先试试。”
容也一步跨出,足尖点在那木桶边沿上,两手平展,身轻如鸿雁,竟未有一丝摇摆。但她嫌两手交错攀援过于呆傻,自身又穿着八破裙,不便缚筒而行,干脆一个后翻身,两足落在绳索上,立在索头前端向下踩压,估量出承重范围,随后一发力,在索道上迎风奔走。
月向天心,披落在身,散出如玉似白的光晕,此时恰有一捧江风来,摆起裙裾,那江索上的女子宛如饮药的嫦娥,立时便要飞入广寒。
“哇!”
白星回不由感叹:“容姐可真是神仙风姿!”
孟不秋不动声色觑了他一眼,推他上前,道:“你先上。”
白星回正对山外,只见火光点点,快马尘烟,想是追兵将至,不愿先走,更不愿再欠孟不秋人情。可若是直言拒绝,实在太伤人,他便稍作思量,悄然让了一步,挡住后方视线,且絮絮叨叨引开孟不秋的注意,说道:“你轻功胜我,先行能省时不少,何况容也虽如实相告,但我们却难辨真假,盯住她的同时,你还能接应我。”
孟不秋眉头紧蹙,显然也觉得这是借口。
看他没有立刻应下,白星回灵机一动,又道:“而且,我觉得你身法轻功皆不输她,快,叫她开开眼,我们滇南的武学可不输中原。”
听着此番夸奖,孟不秋竟真生出一分胜负心,将素来的冷静压制住,果真跃上索道去追。
容也回首,嘴角上撩,脚下跺步,故意让绳索晃荡起来,好阻他前行,也不知是为斗法,还是真另有谋求,总之不想让孟不秋这般轻易将自个追上。
“想跑?”白星回大吃一惊,不迭嘟囔着,“难不成还真让我料定?”
就在他两眼滚圆,紧盯前方时,只闻得疾风啼空,身着短衫长裤的追兵赶至,当中有大力士张石弓,上长箭,目标对准江上之人。
白星回摘下翠竹棒,翻身一卷,将暗箭打落,可惜飞箭如雨,尽管悉数挥扫,但仍有漏网,射断那只飘零的木桶。
绝不能让他们波及飞索!
“来得正好!”
白星回活动拳脚,随后起掌,甫身切入近身战。两方交手,战至酣畅,一路向后,直打入松柏林中。
喧嚣骤起,孟不秋回头,见人影没林,是既紧张又懊丧。
快至江岸的容也也目睹这一变数,心知那白衣少年拖延的目的,因此承情,果断按捺下拍拍屁股抽身离去的想法,抬臂一挽,白练自袖中飞出,卷在孟不秋手腕上,将其拉住,喊道:“别回去。”
孟不秋根本不屑讨价还价,指环出刀,将那白练撕裂,反向跑出一丈远。
“……我来也!”
千钧一发之际,白星回扫清了打头阵的先锋,将好寻到契机突围而出,自树梢上一踏足,拨开枝叶,冲上渡江飞索。
方才将孟不秋夸得上天入地,不过是谦逊之谈,他白星回武功练得稀松,但轻功却在整三年揣着的逃跑念头下,给磨练得出神入化,脱身之时,竟能凭虚旋身,将袖中掖着的百灵蛊洒了出去。
天都教最早便是以巫术蛊毒闻名于世,追来的都是些本土汉子,乍一眼认出蛊虫,不要命似的躲闪开去,等过后再追时,白星回已将手中竹竿横持,挂在那飞索上头,伸脚在壁上一蹬,滑向大河谷涧。
可惜,他那随身武器就是两节长的普通细竹,承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也经不起粗粝的钩索磨损,不一会的功夫,便断成两截。
“糟糕!”
白星回扫了眼身后,心头拔凉。
更坏的是,被他戏耍的敌人正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挥舞着手头兵刃,欲要将那飞索劈断,劈不断便想连那固定的基座和滑轮一块撬掉。
“好宝贝,再坚持坚持!”
他随手扔掉半截竹子,余下另一半两手紧持,随后丹田气涌,袖间内力一送,又向前滑出不少距离。
这时,索端已被撬掉一半,由是不稳,竟平直地甩出浪纹,将人晃得晕头转向。
“小白!”
孟不秋立在岸边的土崖上,被容也拉住,脸色奇差,若不是同那些人隔岸相观,只怕此刻早已拔刀,血流遍地,尸横遍野。
“不怕,看我的!”
白星回听见呼唤,不想教他担心,便牵起嘴角,回了个灿烂的笑脸。
好在彼岸近在咫尺,白星回抢在飞索垮塌前用力一拽,咬牙翻身起,借势一跳,与此同时,孟不秋甩开容也,三步并作两步向前,张开双臂迎风将他接住,抱了个满怀。
“小白。”
孟不秋唤他,声线竟在发颤,好似抱紧的不是活人,而是易碎的琉璃,是心尖上的至宝。
白星回扬头,四目相对间,胸臆被一股子心酸填满。
有家不得回,被人追得四处逃窜的落魄之时,守在身边的,居然是他最忌惮又最厌烦的孟不秋,想到溜出孟部这一路上,自己说过不少坏话,顿时生出惭愧之情。
他垂下眼眸,柔声说:“多谢。”
孟不秋伸手,想拂他鬓角边被风吹得碎乱的头发,却恍然不合时宜,将手缩了回来,转身负手,又是从前的满身清冷:“不需谢。”
“喂?”
什么意思,这家伙还不领情?信不信自己过去就是一拳,教他晓得厉害!
白星回捋起袖子,边走边绕着他左瞧右看,忍不住指指点点。孟不秋眼疾手快,捉住他的食指,吓得他连抽了两次,也没抽出来,只能干笑道:“我刚才看你衫子上蹭了些岩灰,想着帮你扫下来。”
孟不秋松手,他立刻假意拍了拍,乖乖走在他身侧,努力朝容也方向挪动。
“小白。”
孟不秋开口一唤,白星回脚步随即顿住,老实安静候着下文。瞧他对自己这般畏葸,孟不秋长长叹息,道:“你是少教主,未来天都教都是你的,而九部隶属于天都教,孟部又属于九部……”
白星回被他一层一层套皮袋子的说话方式绕晕,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绕口令?”
孟不秋盯着他眼睛,坚持把话说完:“……我,属于孟部。”
提到孟部,白星回满脸愁容,刚才在山上,只确定了巫罗和巫朗的情况,别的人却还来不及摸查,那巫姑孟怜惜自小待他极亲,早年在南武林围攻天都之时受伤瞎眼,静养山中又遭无妄之灾,生死难卜,不知能否挨过此次劫难。
胸口憋着气,他深深一提,又绵长吐出,说的却不是孟不秋想听的话:“希望怜惜姑姑没事。”
身旁的人却全无反应。
白星回不由埋怨道:“诶,你是石头疙瘩么,怎么说也是你们孟部的人,你倒是惦记一下啊!”
瞧他全然未领悟,孟不秋把头偏开,轻轻呢喃:“笨蛋。”
白星回正尖着耳朵听,这下全一字不落听了去,愤慨道:“你骂我!亏我还替你这个族长担心,你果真是冷血无情。”
“你……”
孟不秋哭笑不得,快步提速,想着这该懂不懂,不该听的耳朵倒好使。
白星回追上去,用指尖戳在他心窝子上,突然笑起来:“说着玩而已,啧啧,大族长,憋着不难受么,有话直说,这回我好生听着。”
孟不秋脚步骤停,转过身,认真道:“小白,你听好——”
“你要报仇,我陪你,你要搬救兵,我也陪你。神若敢挡,弑神,佛若敢阻,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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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度索寻橦,目前只在张岱的《夜航船》中见过相关描述,以此参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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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