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暗恼自己心中的猜想怎么这般离谱。
爹爹是因为贪污走私,而且涉及官场舞弊案而被降罪的,虽是爹爹有错在先,但毕竟是夫徇下令诛杀爹爹的,我怎能同自己杀父仇人谈感情?
且夫徇本就不喜欢我,年少时是这样,如今并没什么改变。
我目光突然移到铜镜中,镜中人眉头深锁,青丝上绾着一支金钗,取下来掂量着,分量果然很足,雕刻精细雅致,和我从前那个成色不相上下。
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用过这般好的东西了。
我叹一口气,将金钗锁到匣子里。如今这身份,戴这个钗子,只怕是暴殄天物。
天色已晚,夫徇定不会让我侍寝了,那么我也该回到奴婢住的地方了。
从深墙下走过,我肚子咕咕叫个厉害。今晚无星有月,深宫高墙似被刷了一层霜,透出沉默、清冷的气息。
前方宫人提灯值班,昏黄的光映着小小的一隅,就像是跌落凡尘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
我向前走着,突然,从天上掉下一角素白,堪堪地、落在我面前,发出“嘭”的一声响。
惊惧万分!毫无防备。我向后跌倒,伴随着那声巨响,我的脸上溅了几滴湿濡。
一名宫人,在我面前,香消玉殒。
我手抚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伸手仓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猩红。
眼前是一团白,一团红,一地的青丝。那宫人眼还睁着,睁得大大的,看着天,看着着无星的夜幕,无尽的沉默。
形如鬼魅,我仓皇的爬起来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她死了!
她死在我面前!
她——
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夫徇。他知我受了惊吓,故而说话也温和了许多。
“你醒了。”
.“嗯。”
“做噩梦了?你脸色不太好。”
我一字一顿道:“我梦到我爹了。”
闻言夫徇眉头深锁,不吭声了。他也清楚,是他下令诛杀魏家大大小小四十余人的。
唯独放过了我。
我声音沙哑:“我梦到我爹,他说,尧妩,跟我走吧,你不该就在这儿——夫徇!”
我突然喊了他的名字,他猛地抬头,看着我。
“夫徇,我爹说的对,我就不该——”
“魏尧妩!”夫徇咬牙切齿:“你早该死了,是朕放过了你,你这条命早就不是你的了。该不该留在这儿,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沉默、沉默、忽而哀求他:“夫徇——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看着我,以一种陌生又悲哀的目光盯着我:“魏尧妩,你不明白。”
他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能去哪儿?”
我怔住,喃喃:“我能去哪儿——”
“昨夜——”
我突然回过神:“昨天,有人死在我面前。她的血溅到我脸上…”
“人固有一死,或迟或早罢了。”夫徇随口说,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魏尧妩,死是最没出息的,知道吗?”
目光恳切,说得极慢,他就那样盯着我,说:“无论如何,一定不能选择用死来解决问题。”
这一刻,我确定,他听懂我的话了。
但,没有人明白昨夜我亲眼目睹宫女从高墙下那纵身一跃,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种奋不顾身的壮烈,对我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深宫高墙隔断了大雁南飞的心,将它永远留在了寒冷的北方,连同它的灵魂,渴望,一起被埋葬。
六月初,我的兔子死了。是我没有好好照料它,只一心想着剪兔毛做狼毫,丝毫没有给它应有的关怀。我给它收尸的那天,宫里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送亲阵仗。
编钟乐声低浑磅礴,宫女侍从站成纵列,浩浩荡荡宛如长河的出了宫门。
我与这份喜气格格不入。
我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十里红妆,气派非凡。高头骏马、香车美人。这世间又结成一段美好姻缘。
我当真是放下了,心中仅剩的那一簇火苗,也终于熄灭了。
可就我将要转身之际,我看到那骑着皮毛光滑雪白的良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隔着千山万水般,我们目光相接,接着,他勒鞥止步,调转方向。奋不顾身的往回赶。
夫徇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他脸色阴沉,低声威胁:“如有人负了惠清,且不论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朕都只能遵从一个做哥哥的本能,格杀勿论。这话你记住。”
“陛下不是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么?滥杀无辜为暴,陛下三思。”我垂下头,恳请的说。
“朕当然希望兼济天下贤能开明,不过这一切,得看蒲渡怎么做了。”
“陛下——”
他看着我,我说:“陛下仍旧不信我,那尧妩只能自己了断此事。”
从城楼往下看,已乱成一锅粥。惠清公主坐在轿内许是受了震荡,娇艳妩媚的脸色因看到驸马骑着高头大马往回赶的场景而变得难看。宫人们屏息静气不知所措,许多跑到宫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开始猜疑讨论。
若驸马真逃了婚,就是给公主一个极大的难看,整个皇室都会因此蒙羞。
那么,蒲渡的好日子,也基本到头了。
我心里暗恼阿渡的鲁莽,却仍随同陛下下了城楼。
城门大开,骑着马的蒲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他惶恐不安,急忙翻身下马,行礼:“陛下——臣有事要报。”
“免礼。”夫徇眉目含笑的看着他。
蒲渡站起身,眼神往我这里瞟,道:“陛下,臣不能迎…”
“蒲将军——”我知晓他要说什么,急忙岔开话头,切不能让他说了折损公主和王室的话,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他不解的看着我,问:“阿妩…”
夫徇不开口,只等我表态。
我笑盈盈的对着阿渡说:“蒲将军,恭喜您抱得美人归。不知将军复返的原因是什么,但请将军不要误了吉时,**一刻值千金呢。”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蒲渡眼中的荒芜与悲凉,在这六月艳阳天里,他的眼中结霜下雪。
夫徇道:“妩夫人,替朕敬将军一杯,以作祝贺。”
晴天一个霹雳,震得蒲渡五脏巨裂。他哆嗦着嘴唇:“妩夫人?阿妩你……”
“将军,恭喜大婚!愿您同公主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他看看我,又看看夫徇,仰头大笑:“多谢!”
猛地停了笑声,端过我手中的酒壶,昂首饮完。
而后行礼,大喊一声告辞,便策马扬鞭而去。
婚礼如期举行。同日,夫徇赐我夫人称号,移住鹤庆宫。四下哗然,朝臣纷纷上表指责此事不合礼法。
可夫徇从不提此事。而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盛宠,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见我精神恹恹,夫徇问我为何不开心。
我说:“从前都是妾一人偷偷摸摸入平治殿侍寝,旁人从不知晓此事,权当我是一名待罪宫人,我从未奢望过陛下能赐给妾名分,按道理说,妾应该开心的。”
夫徇听我一口一个妾,颇有些不耐:“阿妩,早就同你讲过,你大可不必顾及太多,自称‘我’即可。”
夫徇总这样,对我总是时而好时而差,我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陛下大可不必因为那日在城楼下做的那场戏而认真,位份什么的,于礼不和。”
夫徇手执八卦菱花镜细细观详,递到我面前,镜子里立刻出现我的面容。
“不仅仅因为城楼下的那场戏。”夫徇说:“早些时候,从你在宫墙下昏倒时开始,朕就在准备此事了。”
我听其他宫人提过,我昏倒时是夫徇亲自抱我回来的。那个时候起,宫里就生了闲话。这么想来,夫徇也是迫不得已。
我向他福了福身,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毫不介意,绕到我身后,将我忽地抱起来。
我闭上眼,任由他熟练的解开罗裳,攻城略地,一步一步深入腹地。我不敢睁开眼,唯有在忍受不住时轻吟出声,而后歉疚的、飞快地看他一眼。
他竟不生气,我原以为他是不喜欢我吵的,可他神色无虞,而后诱哄着俯到我耳边:“乖——叫…你不疼吗?”
我在欢爱中被吓了一身冷汗,夫徇从不曾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过话,也从未说过如此令人耳红的话。
禁不住,我全身紧绷,他也因我而绷紧躯体,他轻声:“放松——听话,放松…”
诱哄婴儿似的,竟有着奇异的魔力,我像被安抚的湖面,只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的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他坚实的胸膛贴合着我,缓缓地向下、向下、找到那一粒红,用湿濡温热的唇舌煨着…
我情难自禁,一丝柔媚自唇舌间溢了出来,忙不迭用手捂住唇。两颊绯红。
听得身上一声轻笑,夫徇扒开我的手,唇舌绕了进去。
我还是第一次同他接吻。
迷迷糊糊中我想,要么这一生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