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可怖的眼神吓到,一时惊骇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攥成拳,恨恨的看着我,"魏尧妩,你可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我顿时也冷了下来,瞧着他,像瞧一个陌生人,"你也没让我失望,故意试探我?"
他如鹰般的双眸死盯着我,并不像从前那个翩翩少年郎。
"我不想再装下去了。"我心一狠,索性什么都说了,"我恨你,我不想生你的孩子,与其说让我活着是你给的莫大的恩赐,不如说是给我无尽的折磨。你若是真对我好,就给我痛快的一刀。"
浴桶里的水还没凉,氤氲热气仍旧飘飘浮浮,挡在我们中间,因着这点热气,我看着夫徇的脸都柔和了不少。
他被我激怒,头上青筋暴起,我也看不大分明。
我的话说的太重了,完全是在践踏他的情意。这么长时间他对我的宠爱,我都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里。这点东西算什么呢?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能抚慰我心里的伤吗?我知道他两难,他是君王,应当按照律例惩罚罪人,可他不应这样强迫我,鱼和熊掌兼得,他凭什么?
"犯错的是魏相,不是朕。"夫徇忽然说,"是魏相站错了队,意图协助栎阊谋反,通敌叛国嫁祸给朕,魏尧妩,你爹犯的是大错...."
"我呢?"我泪流满面,"我错哪儿了?"
"你不想要朕的孩子...那便不要。"他忽然让步,他攥着我胳膊的手松了松。
他说的话让我瞬间有些怔忡,我竟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手伸进浴桶里,试了试温度,便不再看我,转身往屏风外走,边走边交代我,"快些洗,待会儿水不热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问,"你这样不累吗?"
不解决实际的问题,一直同我僵持着,在一些很小的问题上做一些让步,有什么意义呢?
他显然脚步顿了下,便装什么都听不到,走了出去。
我擦好身子,穿着亵衣,一边系带一边往外走,一抬起头,见夫徇还坐在床榻上。
此时我们应是在冷战,谁都不要理谁最好。
我还没有想好措辞,就见他拍了下床,示意我过去。见我犹豫,他面有怒色,掀开被子自己躺好。
我要上床睡觉,势必又要从他这边经过。整个皇宫都是他的,我又没法儿撵他走。依我说,做皇帝的女人就这般不好,两个人生气了,女人半点底气都没有,不能像寻常妇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有娘家人撑腰,男人还得亲自去府上赔罪,把妇人给劝回来。
几番权衡之下我决定硬着头皮走过去,反正我同夫徇之间,也没有什么郎情妾意,更别提什么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他吃我吃的透,我玩不过他。
我走到床榻边,见他双目紧闭,长腿笔直,又不好意思从他身上过去了,硬生生折返回去,到窗边的美人榻上躺着。
夫徇没睡,见我调转回头,心里也一阵怒气,又翻身坐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你就这么不愿同朕一起睡?"
这只是一方面原因而已,我见他表情似乎有些受伤,也耐心同他解释,"头发没干,等会儿再过去。"
夫徇直接把被子掀开,穿了鞋几步走过来,从我手里扯走毛巾,亲自帮我擦起来。
月凉如水,一片银霜的地上有两只影子交叠着,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从前他明明那样苛待我,为何力排众议封我做夫人后,忽然对我这样好。我说的话锋芒太盛,贬损他之意不少,他还要这般待我?
我不喜欢这样。
我扭了头过去,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头发,严肃说:"陛下,我有些乏了,先睡吧。"
他见我头发仍湿漉漉的,似乎要执意帮我擦干,他这般心疼我的样子,跟那个时候没日没夜罚我做事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但凡他那个时候对我好点,也不至于到现在,宫里的人私下里都仍然对我不敬。
等头发干的差不多,我们两个就躺在床上,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空气变得十分紧张,身上也燥热起来,又不敢随意翻动。
夫徇生的好看,天生一副帝王之相,浑身的凌厉势不可挡,即使不在朝堂,而是房中这般家常的环境里,他仍让人心悸。这样的人,年轻又好看,他宫里不少女人都把一生交托给他,心里也是拿他当郎君爱着的,纵然比寻常人多了些政治原因,但爱慕,是真的挡不住。
我想起融素,后宫之主,素有母仪天下之姿,又是打王府里跟着他的,外面传的那般相知相爱,实际上倒也不显几分。我真的看不懂他,他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一定要我感觉,他非我不可。
真是笑话,不管真假,他可是杀我全家啊。
况且融素那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徐贵人是上一个我?
我正胡思乱想着,枕边人翻身过来,手搭着我的肚子,我立刻紧张起来,肚子上有感觉,他似乎在轻轻摩挲着。
"这里应该有朕一个孩子。"他说到这儿,忽然打住,又说:"你别乱吃药,明日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瞧一瞧,瞧瞧有什么法子去掉他不痛的。"
夫徇的呼吸还是很平静,我的心却狂跳不止。
第二个了。
我又要亲手、杀掉一个孩子。
只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夫徇的血,所以我便不能是一个母亲。
我的心钝钝的疼,我也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啊。
我魏尧妩是怎么把人生过成这样的?
"阿妩。"夫徇闭着眼,低低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僵着不动,等他下一句,他却没有声儿了,过了一会收回自己的手,又躺好睡了。
等我醒来,他早就走了。
月牧进来伺候我洗漱,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见她表情犹豫,心下奇怪,问她怎么了。
月牧给我递上漱口水和锦帕,说:"夫人,您是惹陛下不高兴了吗?"
我没说话,月牧又说了一句:"今天陛下一大早就走了,连夫人描好的那只木鹦鹉,陛下都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