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仙 第7章 朋友

芳迹谷是整个花灵界的灵气运转中心，一条长长的河道从极高处蜿蜒而下，云雾中繁花层叠，掩映在繁花与翠微之间的花灵宫隐约可见，从这冰山一角便可窥见其极尽的华美。花灵宫之间的宫殿皆由花桥连接，因而一道一道的桥层层而下，仿佛连接着天堑。

花灵界刚过了花海节，不少花树的花早已零落，香气却还萦绕久久未散，整个芳迹谷铺着厚厚一层落花，踩上去如同地毯。

揽月台就矗立在芳迹谷中，木质建筑雕刻皆是花草，藤蔓缠着建筑，开出的花亮如明灯。北苏踏上莲梯，走上了揽月台，果然见榜上还在悬赏自家少帝，上面的数额已经达到上万灵石。

不过即便如此，万年来都没人敢接这一榜，因为没人能找到少帝，即便是找到了，也带不回来，毕竟除了花界帝君，在花灵界也找不出一个人能打得过少帝。

北苏驻足片刻，好好笑话了一番——每次路过花灵界，她必定来这里一趟，看着因为在外四处瞎浪不愿回来而被挂在悬赏榜上的少帝素铃乐不可支，每次一来悬赏金额总会上涨，下次见了面还能当面笑话一回。

一阵风吹过，悬赏榜檐角上挂的风铎响了起来——这表明又有新的悬赏消息了，北苏看了一眼榜上，发现竟是素铃的榜，悬赏金额已变成了十万。

怎么突然加了这么多？

北苏心下觉得奇怪，不由靠近了一些想要仔细观察，却不知身后被谁挤了一下，一个踉跄，一只手下意识往前撑，按在了榜上。

榜上闪过一阵光，风铎又晃动了一下，只见榜上多了一行字。

接榜人:北苏。

北苏:“……”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人群惊呼:“什么？有人接少帝的榜了！”

“什么？是谁？”

众人目光集中在了北苏身上。

离北苏最近的一位女仙吃惊地看着北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旋即一脸敬佩道:

“仙子好胆，实在是吾辈楷模！”

北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哽咽声流露出来，“这榜……能放弃吗？”

众人齐齐摇头，甚至有人解释道:“揽月台的悬赏一旦接了，便不可反悔，若无法完成，则要赔付赏金一成灵石。”

北苏顿时心如死灰，这下可好，看别人笑话，自己也成了笑话，下次碰见素铃一定会被她狠狠嘲笑一番了。再说……她从哪拿这一万灵石啊！

似乎是看出接榜并非北苏本意，一旁的女仙神情带了点同情，她宽慰北苏道:

“若是仙子不想完成，准备好一万灵石，时限一到直接赔付也好过在少帝手下被摧残……”

说到这里，她一脸不忍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惨不忍睹的事。

她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只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色道:

“仙子保重。”

北苏神情恍惚地离开了揽月台，甚至还跌了一跤。

她不担心找不到素铃，也不担心素铃会打她，她只是觉得，让素铃回花灵界比杀了素铃还难。

——不，她更想把那个害她不小心接榜的人杀了。

想到这里，北苏恨从心头起，狠狠一回头，似乎想要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却对上了众人同情的目光。

……

北苏转回了头，缓缓闭上了双眼。算了，她的心好疲惫。

她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完成悬赏任务就不用为灵石发愁了。

所以，眼下还是找人要紧。

……

九界各自相依，自仙神界起始，紧邻风、水、星、花、火五灵界，然后是魔界，最后冥界，凡间被其他八界围在中央。

每一个界面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各界相互隔绝，没有互通之途。因此精通空间法则的仙人便开辟了传送灵阵，只是灵阵具有极大的限制，对于环境十分苛刻，且每一界只能开辟两处通往另外的界面，所以若是两界不互通，便要通过其他界面中转。

不过若是本身精通空间法则，则可以自己穿梭空间，到达其他界面。但以北苏的修为，显然不在此范围之列。

北苏手上的灵气指引隐隐指向了仙神界，要从花灵界到仙神界，便要先经过水灵界，再去往冥界，最终才能从冥界的传送点传送到仙神界。

然而北苏的灵气只是一种模糊的感应，仙神界如此广袤，即便是到了仙神界，想要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因而北苏又想到了一个人。

要说九界中哪一界最精通渗透之术，自然还是水灵界；要说水灵界将渗透之术运用到极致的，自然还是耳令灵君。

水能够渗透，运用水灵气的人便能够将渗透发挥到极致。寻常人的耳力不过周身而已，但若是修炼渗透之术，将耳力附着在每一丝水汽上，便能听见万事万物。

如耳令灵君这一类的商人能够打探到寻常人不知道的消息，再将消息卖给想要的人，同时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原则。

不问是非，不入因果，不涉天道，不探**。不问是非，即是无论寻求消息之人目的是否正义，都与探查者无关，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便是一场交易；不入因果，即是寻求消息的人得到消息之后，得到什么样的果，都不涉及探查者的因；不涉天道，即是探查者不探查违反天道规则的信息；不探**，则是探查者绝不探查每个人背后的**。

无论如何，渗透之术不过是换取交易的工具，既不能胡作非为随意探查，也牵涉不上买家的个人恩怨。

北苏之所以会想起耳令灵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渗透之法最为高深，更是因为她付不起其他商人给出的代价。

北苏鲜少有用到灵石的时候，反倒是喜欢买凡间的玩意，因此身上的灵石并不多，也无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无法支付昂贵的消息。

贫穷的北苏只好选择碰碰运气，虽说耳令灵君是出了名的坑客人，但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她就是传闻中的“有缘人”，能够不付出任何代价得到耳令神君的消息，或者说，付出一种名为气运的代价。

北苏已经站在了凌波阁——耳令灵君最常出现的地方。

凌波这个名字听起来颇为轻盈，叫人一下想到水上透亮的波纹，或是洁白好看的水仙，事实上这座叫做凌波的阁楼只是一座沉闷的石楼。

石楼的大门敞开，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在欢迎客人的到来。

看来耳令已经“听”到了她即将到来的消息，敞开门等候她。

既然如此……

北苏运足中气，喊道:“小仙北苏前来拜见耳令灵君！”

铜铃响得更欢快了，夹在铃声中的一道男子的声音悠悠出来，“仙子请进。”

北苏踏入门中，落脚之处阵纹闪了一瞬，随即像水波一般蔓延开来，亮起一条道路，示意北苏往这边走。

北苏的面前突然聚起了许多水珠，水珠上倒映的皆是她的脸，上面的倒影却不曾看得见石楼，除去北苏的脸，便只有微微发白的水色。

踏上小道，水中的水仙便纷纷绽开来，一朵接着一朵，很快就铺满整块水面。

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突然铺面而来，风度翩翩的耳令灵君突然出现，脚踏水仙，凌空而立，微笑道:“北苏仙子，有失远迎。”

北苏一见到他便知道他便是耳令灵君，因为他的衣上正绣着他的名号。

衣服上绣名号的人不多，北苏看见过的也就眼前这一个。

北苏暗想，真是个自负的仙君呐。

耳令灵君微笑着轻轻拂了拂袖子，道:“仙子莫要见怪，在下方才在种植水仙花，身上难免沾了些泥土的气息。敢问仙子来有何贵干？”

修长白皙的玉指一点，北苏脚旁的一株水仙突然变大，垂下一片花瓣，看起来像是一个座位一般。

“请坐。”

北苏道:“小仙前来，乃是来咨朋友的行踪。”

“敢问仙子的那位友人是何特征，有何身份，以及……”

说到这里，耳令灵君微笑不语，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着北苏。

北苏略微思考一番，明白了，该付钱了。

想到空空如也的荷包，北苏有些尴尬。

问题不大，气势不能输。

北苏正色道:“说来不怕灵君笑话，小仙身无分文，只是来试一试这有缘人的气运。”

很好，保持住了气度，这话说的，和身上带足了钱没什么两样。

耳令灵君突然垂眸，叹了一口气，很是失望道:“可惜了。”

还没等北苏想明白是什么意思，耳令话音刚落，她就已经站在了传送阵边上。

呆了一瞬，北苏懂了耳令的话外音:不是有缘人，又交不起钱，滚蛋。还贴心地将她直接送到了传送阵旁。

可恨。

北苏长叹一口气，今天又是为贫穷落泪的一天。算了，先到仙神界打探打探消息吧。

……

容千冷眼看着犯病的苍情清醒了过来，嘲讽道：“真该让世人看看，君白神君，私下里是多么狼狈！”

苍情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半晌无言。

一千年前，天道降罚，玄凌陨落，其子嗣容千亦被牵连，身中天罚连咒，身体永远保持孩童状态无法长大。而帝侣本人为直接触犯天罚者，只是当时被天罚重击受了重伤，并未丢失性命，但此经历过于惨痛，导致苍情得了一种疯病。

一种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让人发狂的疯病，一旦发作，便会全身剧痛，理智全无，痛哭流涕。虽然熬过之后对身体没有什么实质性损伤，却会展现出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君白，你无论怎么赎罪，也抹不掉曾经害死阿娘的事实。”

苍情平静地伸出手，光芒一闪，沾着草屑满是泥土、手指修长又苍白的双手恢复原样，凌乱的衣衫也整整齐齐。

他没有打算赎罪，做过的事已经造成了伤害，是无法挽回的。他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

苍情并未回答容千的话，只是一抬眼，眸光镇静，看着前方道:

“走吧。”

说完将手伸向了容千，示意牵上来。

容千转过身，有些不甘心。她没有去牵父亲伸来的手，走在了前面，嘴上依然在嘲讽:“人活到你这份上属实失败！伴侣被自己害死了，和儿女离心，还不被世人理解，你说说你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话一出口，容千内心有些忐忑，她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似乎有些担心。

苍情没有回答。伤害已经造成，无法弥补了，他能做的，只有护送她们一路成长，待到能够独立于这世间，便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闯。

他早已经在悔恨的痛苦中彻悟，不再奢望得到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的亲情。

苍情看了容千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活着，还有很多人看着不爽，那不是挺好？比如你。”

容千稍稍放松了一些，斜眼看他，“所以你活着，就是为了气人？”

苍情微微一笑，“能气到你可真是为父的荣幸。”

容千一噎，恼羞成怒，她就知道这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白担心一场！

过了一会儿，幼小的身体却像大人一样瘫手，显得滑稽又可爱，“你这样又能做什么？”

苍情嗤笑一声，冷声嘲讽，“难道靠仙神界那群高高在上的废物？我也得能指望得上。”

容千摊手，放弃了和自家父君的争辩。

容千不愿被牵着走，苍情一把揽起女儿，干脆单手抱着走。容千象征性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挣扎了。

相处这么多年，父女间总还有一些温情，夹杂在仇恨中，这一点，苍情和容千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