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仙 第3章 泫露草

虽然这名仙君给她的威慑力很强，他身边牵着的小仙子看起来却颇为友善，北苏一看便觉得十分亲切，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奇地打量她时，北苏总不由想到她在游览九界时见到过的暖色的日光下透彻的清溪，令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北苏目光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笑意，心想这个小仙子比她的父亲要可爱多了。

小仙子容千扬起嫩红的嘴唇，露出一口细幼光洁的小白牙，嗓音清脆。

“见过北苏仙子，我叫容千。”

容千不过一千余岁，在仙人中岁数不算大，但是早已经成年了，只是一直保持着孩童的身体，和父亲苍情一起东奔西走寻找母亲的踪迹。

一个成熟的灵魂困在一具永远长不大的躯体里许多年，换了寻常人恐怕总会疯疯癫癫的，容千却没有疯。不仅没有疯，她还懂得用她的可爱博得大家的善意和喜爱。

她这具身体雪白软糯，通透玲珑，确乎很可爱，就连她自己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心情都会好几分。

在旁人眼中，苍情手中牵着的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孩子。既然是孩子，容千暗暗想道，那她不妨就当一个孩子。

一个幼童可以轻松自在，可以活泼烂漫，不必掺和成年人复杂的弯弯绕绕，更何况在北苏面前，她原本也是一个孩子，娘亲的孩子。

容千挣脱苍情的手，歪头一笑，露出一种天真气来，道:“仙子姐姐好漂亮啊！这么漂亮，一定和我娘亲一样温柔！”

听到这话，北苏想到此处貌似是这位小仙子父亲亡妻的墓境，也就是说这里埋葬的很有可能就是小仙子的娘亲，心里不由对这位幼年丧亲却仍保持童稚的小仙子带了几分怜惜。

果然，听见娘亲二字，那名叫做苍情的仙君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哀伤和愁绪，伸出手抚了抚容千的头，低声道:

“仙子莫怪，容千年纪虽小，却对她娘亲有记忆，实在是仙子这般神韵，与我那亡妻有几分相似……”

北苏恍惚了一瞬，心中竟也共情出了几丝悲伤，而后更加同情起这对父女来。

仙人之间的感情，遇见尚且不易，更遑论在结缘之前必定有过至少几百年的相处时光，而后才完全确定心意，结发缘成，仙人中成一对夫妻，是十分难得的，若不是感情深笃到了一定地步，绝不会走到一起。因而在缘成之后，若遭遇这样的苦痛，真是极大的不幸。

北苏叹息一声，有些抱歉道:“是我莽撞了，不该贸然来此处冲撞了亡魂，多亏了仙君善解人意，未曾与我计较。”

苍情眼中露出些伤怀，道：“当年，她也是与你一般鲜活的年纪，见到你无端就想起她来。”

北苏又懂了，原来是触景生情，感怀逝者，怪不得没有计较她的冒失之举。

感谢那位仙子。她一定要问明仙子祭日，每年祭拜伤悼半晌，为仙子的转世积一些气运，算是保她狗命的报答。

苍情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突然道：“仙子方才说，仙子的名讳叫北苏？”

北苏点头，“我这人取名图个简便，自北渊而醒，便叫做北苏了。”

苍情的眼眶忽的一红。

北苏觉得奇怪，道：“是否有何不妥？”

苍情摇了摇头，又垂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只是见到仙子，往日之情景突然浮现，只得教人感叹时光易逝，难回从前罢了。”

……

那年，他初到仙神界，见到了他这么多年来一心为之奋斗的心心念念的人。

他走过云端长长的隐云桥，顺着前方看去，云雾中显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随着他的前行渐渐清晰，而后他便对上了桥那头一双冰冷的眼眸。

昔日任头发自然披下，只系一根发带的少帝已经变成身着白色云纹礼服，头戴珠冕的帝神，不变的依旧是面上的冰冷和内里的执拗。

帝神静静地站在少年对面，任由少年亮灼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将她看遍，神色依旧淡然，只是眼眸之中有了一瞬的波动。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在对面沉静的眸光中看见了一丝孤独。他不由想:在这个地方一直守着，远不如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缤纷多彩，该是很孤独的。

然而除去孤独，似乎还有喜悦。

少年不禁激动地想:她在为他的到来而喜悦吗？

“玄凌？亦或是，神上？”

久别重逢，少年毫不畏惧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地位高高在上的神，眼神中发着明亮的光。

帝神声音清冷，“不必太过看重这些，依照从前便是。”

又道:“你很不错，不过百年就修成仙神。如我当年所说，你的天赋是极好的。”

少年的眼中涌出一股意气，叫人一看就明白:此人天不怕地不怕。

“我偏不！我好不容易，才走过了登仙路，走到了你面前，任何一个仙人，都可以叫你玄凌，可以我和你这一段交情，偏就要与其他人有个区分！亲昵的人，总会叫一个更亲昵的别称，玄凌你可有想要被叫的名字？”

年轻的帝神面对这么一个莽撞的少年并不生气，而是目光悠远地望向他的身后，平静道:“北苏。”

不待少年问，她便解释道:“我当年出门历练，方向往北，那是我朝思暮想的方向。去往那个方向，就是真正的我苏醒的时刻。”

“北苏……”少年低头细细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猛然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射出一股张扬，霸道道:“此后，这个名字只我独唤！”

帝神眉眼舒了舒，只道一字:“好。”

……

仙人之间的情爱，定然经历的数不清的磕磕绊绊，不知走过多少年才能过了情劫结发厮守。见苍情伤感得厉害，可见二人是恩爱的。

碰见情缘何其艰难，度过情劫更是难如登天。夫妻恩爱，有了子嗣，子嗣尚且年幼她却突然香消玉殒。魂魄过了轮回川纵使保留了前世因果，但前尘往事悉数洗刷殆尽，过后是新生，与前世再无半分干系了。

死者已逝，记忆被轮回川洗刷，但活着的人还承受着过往的痛苦。

看到苍情目光里的哀伤，北苏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了难过的情绪。此刻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道:“逝者已矣，过去之事已不可追，还是要把握当前，看开些才是。”

苍情收起面上的哀伤，转而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北苏说的有理。”

北苏本不想与苍情这样的人物有交集，但他不和仙神界那群仙神一样高高在上傲慢无比，遭遇又是这样叫人同情。更何况，事实上，苍情的确对她有恩。

于是道：“感谢仙君赠予，我仙力低微，但他日你若有需于我，我定涌泉相报。”

苍情微微一笑，宽大的手掌抚住了容千的小脑袋，道:

“此生变故颇多，大痛大悲也曾经历，如今我已然修为小成，遗憾虽有但难以挽回，如今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弥补一些从前的过错造成的后果。”

说罢，目光中又带了些怅然，似是深深看了北苏两眼，又并没有在看她，良久，一切神情中的复杂化作唇边两声叹息。

北苏暗想，看上去这仙君倒是个有故事的人，说不定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但她们二人毕竟还不大相熟，硬要探究就没什么意思了。

一千年前的记忆与因果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日突然到来，那时她也许就不会如同这一千年这样自在了，所以还是趁着那天到来之前，珍惜当下，好好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北苏暗暗点了点头，加快了搜寻天材地宝的步伐。

……

差不多够了，北苏拍拍手，看着乾坤袋内的收获，心里很满意。

这么一满意，北苏的心情相当不错，脸上的神采不禁开始飞扬，本来她对苍情这种一看上去就地位颇高的仙君内心习惯性抵触，知晓他悲惨的经历后最多同情几分，此时看他却顺眼了不少。

“多亏了你慷慨，为了报答，我请你去茶馆吃茶如何？”

有钱了就得去吃顿好的，她没有其他能力，干脆带这位仙君品尝凡间美食，也算是小小报恩了。应该也没有哪位仙人能拒绝凡间的美食吧，北苏一边想着一边流口水，同时对自己的想法表示坚定的认同。

当然，她也得承认，主要是她自己想吃。

容千仰头看了看自家父君，苍情低头与她对视一眼，然后抬头笑道:“那我和容千就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