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仙 第20章 黎明

仙界分八界，其中五个灵界是灵气运转的枢纽，每五百年，灵界便会出现一次灵气暴动。这种暴动并不伤人，却会因为灵气突然的增长涌动而出现奇观，因而被立了节日。

花灵界的是花海，花灵气催动百花齐开，不管是不知名的小花还是精贵的名花都会同时开放，形成了甚为壮观的花之海洋。

风灵界是籁歌风舞，风灵气的震颤形成无词却曲调别具一格的歌声，伴随歌声，风化为实质四处舞动，如同舞女一般，悦目至极。

星灵界的是蜃景，光投射出许多梦一般的景象来，据说不同的人因心中所念不同，见到的景象也大不相同。

火灵界的则是花树焰星，到了灵气暴动那一天，灵界中央那颗巨大的火梧桐枝叶都变成了火的形状，生长得极高极茂盛，开满了火焰一般血红的梧桐花，花开到花落都是奇景；火灵气的碰撞擦出火星来，在空中四射，便成了如凡间烟火一般都焰星 。

水灵界的灵瀑节，则是水灵瀑从空中倾泻，绕着水灵界流淌，在这一天，水灵界的仙灵会在房子上挂灯。

灯发着黄色的光芒，叫做点星灯，是为了照亮被蓝色灵瀑笼罩的水灵界。在灵瀑到来那一日，灯光会变成白色，如星辰排列一般将整个灵界照亮。

如果只是前来观赏奇景的旅人，有专门供他们点灯的池子，唤作琼池。实际上就是一大片水面上长的一棵树，树在水面上的倒影与树本身相映成对，点点明灯如夜空灿星，别有意趣。

灵瀑节将近，慕名来此游玩的仙人不少，琼池也算人流如织，每人手里都捧了一盏点星灯。

还有不少仙商看准了商机，在此处摆着零散在各处的小摊，每个小摊就是一艘船，每艘船头都挂着一盏星灯。琼池的水面如同夜空倒悬，飘在水面上的弯舟便是空中的月亮，因而这些小摊也被称作落弯，卖东西的仙人则叫持杆。

北苏在卖灯的落弯舟上买了几盏灯，问容千：“你是想点在水面上还是挂在树上？”

容千新奇地低头看着脚下这片晶莹清澈的水面，心想峣起的魄池大概算是借鉴了此处，她脚尖轻轻点了点，涟漪一圈一圈荡开，远处的灯随之起伏摇晃，曳动了一面星光。

她鼓起双颊，双眼放射出兴奋的光，道：“水面点有什么意思？不如点树上的！”

北苏笑道：“好，那我们去树那边。”

苍情说是一起同游，却丢下容千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然后容千便厚着脸皮赖上了北苏。

北苏一脸为难：“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吗？”

容千眨巴眨巴眼睛，以一种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北苏，玉雪玲珑的脸颊上泛出一抹红晕，羞涩道：“我可乖啦，北苏带着我吧！”

北苏看着可爱的小人儿，心被击中，瞬间软了下来，仿佛不答应就已经是一种罪过了。想着苍情总不至于把自己女儿丢下不管。朋友一场，帮他照看一下小仙子倒也没什么，于是乎，北苏就牵起容千的小胖手，一路走走停停来了这琼池。

游人点灯除了体验水灵界的节庆风俗之外，颇有一种寄托心愿的目的，毕竟灯火明亮，总能让人联想到美好的意象。

北苏看容千捧着的这盏不大的灯，颤颤巍巍飞向树梢，此时树上浓密的枝叶间已经挂满了灯火，看着与其说像是星辰悬空，不如说像硕果丰收。

这般鲜艳，北苏看着看着嘴里不禁泛起新鲜柑橘的酸味来，她呲溜了一下，问容千:“小容千许了什么愿望？”

树上枝叶沙沙拂过繁灯，光点摇曳，照在容千的面容上暖光浮动。容千双手握在一起，被光芒照亮的小脸上神色认真：“我希望……”

希望九界安宁，希望父亲能走出心结，希望哥哥安康，希望自己恢复正常，希望母亲平安喜乐，希望所有人得偿所愿。

北苏看向她：“希望什么？”

容千嘻嘻一笑，道：“说出来便不灵了！”

北苏被逗笑了，摸了摸容千的头，道：“我可没有这种讲究，所以我希望小容千的愿望都实现！”

容千歪头：“那北苏要许什么灯愿？”

北苏想了想，也点燃了一盏灯，挂在了树上。

“希望我永远能如今日般自在逍遥。”

容千眨了眨眼睛，盯着那盏灯，不知在想什么。

说完，北苏蹲下，又在水面放了一盏灯：“给你父亲也点一盏，祝愿他诸事顺利。”

点星灯悠悠飘走，汇入点星灯海中，水面倒影烁烁，竟有几分诗情画意。

她偏头，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记忆中模糊的场景浅淡地闪烁而过，像是短暂停伫在水中的一抹倒影还未等人看清就转瞬即逝。恍惚间好像有一幕莫名与此时的灯河重合，再一刹那，记忆摇摇晃晃的残影渐渐清晰，只剩下眼前本身，方才的一瞬感觉仿佛只是错觉。

北苏沉思，忽而认命似的起身，本来高昂的兴致像骤然遭了霜打，又冷又蔫了下来，随后，她悠悠叹了口气。

她像是忽然起的兴头，抬头看了一眼树，轻声道:

“不知苍情更喜欢点在哪里，树上也帮他点一盏吧。”

灯盏被点亮，悠悠飘向空中，而后钻进浓密的枝叶，只透出一团亮光。

北苏怔怔地望着，眼中倒映点星灯的灯光，颇有些怅然。她不知偶尔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是不是一千年以前经历过的事，也不知一千年以前的她是何种模样，但她知道，这一千年的快乐时光或许会在那段过往裹挟着因果回归时终止。

她不想探究自己从而何来，也不愿去树立什么远大志向希冀未来，更不在意如今的经济窘迫和修为低微，唯一所求不过是山水之间无拘无束。如她这般一片空白自在无忧地活着终究不可能持续，因果不会因为她失忆就消失，那段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到她的脑海，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剑随时可能落下。可她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容千并不能理解北苏心情的变换，不过她看出来北苏似乎不大高兴，于是拉住了北苏的衣摆，露出洁白的牙，用天真的童音问道:“北苏，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北苏一低头，正对上容千可爱的笑脸，没忍住上手捏了捏，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叶落弯恰好飘过身侧，蜜花糕的香气弥漫过来，轻轻拂过北苏和容千的鼻尖，一大一小十分同步地吞了吞口水。

容千略带渴望地瞟了一眼蜜花糕落弯，又悄悄看了一眼北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鼓起勇气道：“北苏，我想吃！”

北苏也想吃，所以大方地掏出十枚灵石直接狠狠买了一整盒蜜花糕，并率先尝了一口，香甜绵软，湿润细腻，带着蜜花独有的香气，味道相当不错。

她把蜜花糕递给容千，豪放道：“吃！”

“娘亲，我也想吃……”身旁响起一道嫩生生的声音，转头一看，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仙子拉着一个红衣仙子的手，渴望的目光简直叫人不忍拒绝。

那红衣仙子面容坚毅又冷漠，她低眸，面对期盼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红唇冷硬一抿，下一刻便轻启道:“区区口腹之欲，看来你的修行还不到家。”

这不喜不怒不起波澜的一句话却像是击中了什么一般，小仙子立马含了一汪泪，看起来有些羞愧又有些委屈，呐呐道：“那……那就不吃了。”

旁观的北苏一怔，心头忽的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深重又缥缈，寻不见来由却萦绕在心周叫人喘不过气。

她鬼使神差般的上前一步，笑道：“小孩子爱吃爱玩皆是天性，最是率真无邪。仙子不愿破费，我这路人却不忍见小仙子失望，想请小仙子吃两块，小仙子尝了蜜花糕千万莫再伤心。”

红衣仙子闻言蹙起眉头打量了北苏一眼，目光有些警惕又带了几分探究，随即拉住小仙子，冷道：“多谢仙子好意，不过不用了。”

小仙子的惊喜的目光迅速黯淡下去，看向北苏的眼神里依旧带了两分渴望。

容千同情地叹了口气，仙界情缘难结，新人诞生更是稀少，一般仙人有了孩子不说有求必应，那也必定是万分宠爱，这小仙子真倒霉，偏偏托生在了这种母亲膝下。

不过一块蜜花糕，四五岁的小仙子和修行又有什么关系，就是真的从小刻苦，吃了也不影响修行。上一个她所知道这么苛刻的人，还是她的祖母怀和帝君。就是她自己路过想要的东西，苍情多半也不会拒绝，他只不过是从不带她接触那些以至于她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红衣仙子冷淡地点了点头，便拉着小仙子转身走了，转身时身上红色纱裙翻飞，如同烈焰起舞。须臾之间二人就走远了，烈火一般的艳红远远一团依旧可见。

北苏沉吟：“看来是来自火灵界的仙子。”

虽然浅色纱裙随风飞扬时尽显飘逸，自有一番仙人风采，却并非所有仙人都爱穿纱衣，仙人大多并不在乎外物，只在乎舒心自在。但火灵界崇尚火焰，尤爱热烈的的颜色，热情似火，刚烈利落，爱憎分明。炽热的光华向上张扬，恰如红色的轻纱飞扬时的状态，因而许多火灵界的仙人都喜红纱，红色纱衣也就渐渐成了火灵的标志。

虽然水火两界维持表面友好，但或许水火不容是天性，两界仙人依旧对对方多有排斥，较少往来，在水灵界看见火灵行走实在难得。北苏心里稀奇，不过一想偶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的仙人倒也不奇怪了。

看见火灵，北苏就想起火来，想起火，就想到经过火焰烹饪的食物，然后可耻地饿了。

她眼神亮了亮，口中唾液分泌，期待道：“容千，你吃过古董羹吗？”

容千一懵：“啊？”

……

滚烫的铜锅中汤正咕嘟咕嘟沸腾，冒出蒸腾的热气，两双筷子夹着的食物随着沸腾的汤水起伏，呼吸之间就变了颜色。

容千的脸颊一鼓一鼓，被热气蒸得微红，嘴唇油光红亮，显然吃得乐不可支。

她活了一千多年，从未吃过这种美味！

北苏吃得并不那么尽兴，反而面带遗憾:“可惜了，仙界的锅子滋味止步于此，还得去凡界尝尝，那才叫一个滋鲜味美。”

埋头吃得正开心的容千闻言抬头，眼睛一亮，还有更好吃的？

容千缓缓放下碗筷，稚嫩的脸蛋浮现出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郑重，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商量什么大事:“北苏！”

北苏意外且不解：“怎么了？”

容千含泪：“带着我吧，我要跟你一起走！”

北苏失笑：“你父亲从不带你吃这些？我记得他是凡人出身，应该会喜欢这些才对。”

容千仰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很久之前苍情确实喜欢，只是……他现在还有那种心境么？他没有了心情，自然也连带着不带她吃，着实可恨！

……

水灵界大灵司沧泠端着肃面领着苍情在两片陡峭的冰壁前站立，站处其中，直直望去，可见冰壁间小道蜿蜒，夹在笔直通向云霄抬头望不见天的险峻的峭壁中，冰冷又压抑。

苍情问：“这条道通向哪里？”

沧泠抬眸，并不回答，只清冷道：“帝灵闭关多年，不问世事，少帝心焦于水灵界失踪的仙人，于是踏上这条寻心道接受星湖的考验，至今未出。”

苍情：“这是通往星湖的路。”

沧泠颔首。

“多年以前，水灵界就消耗了巨大的代价寻找失踪仙人的踪迹，最终推演出一部寻迹之法，可惜还处在成法之初未待完善之时就遭窃失落了。也是因此，少帝才去了星湖寻找最后一丝转机。”

苍情打量沧泠，意外发现这个年轻的仙子眼中分明还有未经沧桑的亮光，面上的神情和腔调却刻作老成。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沧泠略沉吟片刻，道：“之所以请神君前来援助，是因为我们发现水灵界仙人的失踪似乎和九界灵气失衡有关。作为九界之一，水灵界理当共对九界之危，只可惜少帝失踪，帝君不出世，水灵界自顾不暇难有余力。如今还请神君帮忙寻找少帝，其一有少帝主持大局水灵界便可出一份力，其二或许少帝身上有仙人失踪和九界失衡的线索。”

苍情垂眸，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只是道：“你要我进入星湖？”

沧泠用坚定的目光看了苍情一眼：“只能如此。”

苍情看了一眼峭壁，笑了，“连你们的少帝都栽了进去，你又怎么能笃定本君能全身而退呢？”

沧泠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轻声道：“神君若是不愿，我等自然无法强求。可如神君这般修为，想必不会坐视九界之危不顾。”

这话虽不动听，且有以道德胁迫之嫌，然而却是事实。天道规则下，修为越高之人便要承担越多，这已经超出个人意志所能主张。苍情若非心怀苍生之人，在炼心一道便会遭遇瓶颈而修为不得存进，也就无法达到如今的高度了。

因而他注定了无法拒绝。

苍情叹道：“本君确实无法坐视不管，好在女儿已经托付给了友人也算无后顾之忧。我也只能尽力一试，至于结果如何，只能交给天命了。”

沧泠行了一礼：“多谢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