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东方王朝,都城。
几个道士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皇帝端坐于庙堂之上,面上表情晦暗不明,他甚至不需要说话,周围的气氛便已经是是一片压抑。
百官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就好像身上被压了一座大山。
近来民间突然兴起一种流言,君朝,一个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数万年前的王朝,才是百姓理想中的盛世。
君朝已经覆灭了太多年,只有史书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早已被寻常百姓遗忘。
一句盛世兴安虚无缥缈的空话,远不及眼前的安稳度日,百姓并不会被轻易蛊惑,只要朝廷及时稍加安抚引导这些流言不久便会散去。可等到这些流言最终传到朝廷,传到皇帝耳朵里,一切都晚了。
皇帝面色深沉,盯着下面不住发抖的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沉声道:“东方为平,朕问你,你当真相信了所谓的君朝才是盛世?还是……”
顿了顿,皇帝目光陡然凌厉,刺得年轻人一颤,“你只是借此机会实现你的狼子野心?”
年轻人惧怕的目光波动一瞬,咬牙低下头,“父皇,儿臣一时鬼迷心窍,信了他们的鬼话!”
皇帝眯了眯眼,看起来在思考这句话有几分真实,没有说话。
官员们纷纷垂头跪在两侧,谁也不敢率先发出声音。高顶宽阔的宣政殿鸦雀无声,静得百官呼吸声清晰可闻。
良久,皇帝镇静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在安静的朝堂显得格外清楚:“你们,借修仙之名,蛊惑民众,煽动民心,居心不良。”
这话是对着那几个道士说的。话音一落,仿佛已经宣判了死刑,这几个道士抖得更厉害了。
百官的心也提了一提,众人皆知,皇帝说话如这般分次停顿时,便是气到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长话。天子一怒,后果不可预测。
他威严的目光看向年轻人,看着他的面容尚还稚嫩,语气中不由又带了些沉痛,“你说,你是如何进了这群假道士中间的?”
被目光选中的年轻人顿时领悟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哆嗦,目光含泪,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道:“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是受到了蛊惑,一念之差啊父皇!”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闭上眼,不再看跪着的人,声音还依旧沉稳:“择日问斩吧。”
在场众官员头埋得更低了,甚至有些人开始擦汗。
虎毒尚且不食子,帝王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心狠,也让他们意识到此次事件的严重性。连皇子也被那流言蛊惑,那么朝廷中又有多少官员被流言席卷,转而对朝廷不利?更不用说下面诸多百姓,细细深思,极为可怕。
更何况……他们这些官员监管不力……朝廷中央和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把大刀砍下来,没有几人能无辜幸免。
大袖一挥,人便被通通拖走了,除去青年的啜泣声,其余皆是十分安静,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皇帝扫视一周,看他们一副鹌鹑的样子,顿时冷笑一声。
“今日,朕不追究过深,你们该知道怎么做。尔等,退下吧。”
众臣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一边想着定要回去定要约束族人一边迅速而有序地退出殿外。
须臾间,大殿上变得空空荡荡,皇帝却依旧端坐在金椅上并未起身,失神地凝视着底下的一切。自他坐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努力学好做一个帝王。不论遇到什么事,他的内心都要权衡好一切,作出最符合当前利益的决定。可如今涉及到他前所未知的东西,却有些慌乱起来。
无论这朝堂属于什么姓氏,帝王都受天道承认,是国运的拥有者,也是黎民百姓的守护者。
王朝更替本是兴衰的常数,可如今东方氏族国运未竭,却无端出现威胁统治的不确定因素,背后的势力所拥有的又是凡人所不及的力量,皇帝有些担忧。
他不知背后是谁在操控,但他知道,一定是有仙人背叛了与凡人的协议——对于凡人来说,这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他担忧的不仅是东方氏族的兴衰,更是更替规则被中断后对凡界百姓无法预料的变数。
“君朝……”
君朝早已是历史长河中被更替的久远王朝了,君朝的子孙早已失去了君的姓氏,融入国家子民之中。
传闻君氏王朝有一位早逝的娴宜公主,她留下的君氏后代踏入了修仙之道,早已飞升成仙人。
若是能够找到他,或许能看见一线转机。
……
数月后,苍谷。
四方茶馆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这里平平无奇,却时常汇聚来自九界的旅人,掌柜的每日招呼的仙子仙君数不胜数。
明明是在凡界,众人谈论的却是九界各处的新奇异事,“你听说了没,前些日子仙神界突然发出消息,说帝神回归了!”
“就只仙神宫发出了一道讯息,可仙司那边却没了下一步消息,仙神界委实是太过平静了些。”
“是啊,现下的局面丝毫看不出帝神回归的迹象,仙神界依旧是帝君缺失的状态。”
“唉,真是空欢喜一场!本以为帝神归位,九界的危机可得缓解,可看来只是一场空想了!”
说到九界的危机,众人安静了一瞬,唏嘘中弥漫了一片忧愁,旋即叹息响成了一片。不过很快大家就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讨论又变得沸腾起来。
说起帝神,众人想起帝侣君白来,想到这君白,便又想到这仙神原本是出自凡间,便笑嘻嘻对掌柜道:“这君白神君可是凡人出身的仙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位了!帝侣虽只是一个名号,并无特殊地位,也值得扬名几世了!”
掌柜的高兴得不住咳嗽,得意道:老夫不才,前些日子还接待过他!”
众人都有些惊奇,“怎么,他不是带着神主四处求医么?竟还来过这里?”
掌柜的只管带着笑摇摇头,却不回答。
“别人家的事,管不着喽!”
有人笑道:“别人家的事管不着,凡间的事总归是你管。近来出现了那些异动,老头你可有得忙了!”
掌柜的不慌不忙,捋捋胡须,笑眯眯道:“这倒是凡间的无妄之灾,老夫正要为此委托你们帮个忙,报酬好说。”
谈到了报酬,就意味着又有白吃白喝的机会了,这种机会万年难得一遇,众人都很馋,一边抢着要接下委托,一边叫道:“要一百年白吃白喝!”
掌柜的无奈摇头,“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那委托到底是什么?”众人忙问道。
掌柜的缓缓道:“找到君白神君,将他带到凡界。”
……
凡界异动,仙界也并不宁静。
不知为何,仙神界最近天气不好,天色阴沉沉的,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到处狂风大作,许多仙神都不大愿意出门了。
从前人潮往来热闹非凡的风月楼也因此冷清了下来,如幽韶这种热爱献艺的仙子颇有些无聊,只得成日躺在摇椅上以指使徒弟为乐。
自从收了百星为亲传弟子,她对百星便不再像往常一般漫不经心,而是严苛起来,百星甘之如饴,自身也很刻苦。
有时,百星在修炼之余,总会看见幽韶收敛起那副玩笑的神情,神情肃然地看着天,似乎在忧虑着什么。然而转过头看见他在看她时,又立马笑眯眯地布置更多任务磨炼他,堪称魔鬼。
于是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东西,全身心投入修炼,过后幽韶便会笑着夸不错,然后残忍地表示下次再多布置一些课业。
百星心里苦,还哪管什么其他的东西,光这一堆课业就够他受的了。
某天幽韶直接啪的一下将一本秘籍拍在百星面前,昂头道:“小子,为师的秘籍就传授于你了,好好练!”
经过数月的摧残,百星再也不是那个清澈且单纯的无知少年了,他因饱经霜雪而看透一切的双眼盯了幽韶半晌,平稳又无力的声线自他嗓中平静射出:“师父,你要出门了对吧。”
幽韶神情一滞,没想到这么快被看穿,而后面不改色道:“为师最近有了新感悟,要游历四方寻求突破,又不便带着你,所以……为师毕生绝学在此,只是无法亲身指导了,接下来,路还是要靠你自己摸索,摸得出几分,就看你的悟性了!待为师回来再行教导。”
百星疲惫地叹了口气,为这个意料之中的猜测感到心累。
幽韶扫了一眼那些记名弟子,神情庄严地拍了拍百星的头,道:“这些都是你的师弟师妹,你是她们的大师兄,为师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以后由你督促她们练舞,指导她们修行。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百星:“弟子修行尚浅,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幽韶眯眼笑了一下,拍拍百星肩膀,勉励道:“为师相信你。”
事已至此,不容拒绝,百星又看了他师父一眼,只好认命,接下了这份差事。然后他就看见他这一向不着调的师父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幽韶顿了顿,语气突然深沉了些:“若是……周围出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变故,你带着师弟师妹们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必要时候去找棋书神君寻求庇护。”
她这是在担心?百星愣了一下,刚涌起一阵感动,又看见幽韶因刻意压低嗓音不小心呛到咳嗽了几声。
百星:……
幽韶掏出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茶杯,小啜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清声道:“当然,你才是为师亲传弟子,为师这一生感悟还需你来传承,所以保护好你自己才最为紧要。为师呢,不久之后就回来,这个玉符你收好,最要紧的时刻捏住它,便可召唤为师一具灵气分身,同时给你们撑起一道防护罩,为你们拖延逃脱的时间。不过若是没有危险,那是最好。”
说完,幽韶小声自言自语道:“明明还这么年轻,竟成老妈子了,果然人就不能过早收徒。”
百星看着起码活了上万年的幽韶神女,一时无言,但咀嚼了一番幽韶的话,突然不安。
仙神界一向平静,又能有什么危险呢?所以,这就是说,仙神界要变天了吗?
幽韶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轻松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就是天气坏了些,仙神界还好得很!我么,只不过是师父放心不下徒弟罢了——唉,谁叫我是这么好的一个师父呢?”
自吹自擂了一番,幽韶又抬手在百星额头画了一道纹,啧道:“人心险恶,外物也不保险,为师再给你加一重保障,记住,真到了什么外物也没用了的关头,大喊一声师父,我就会闪亮登场!不过你要是乱喊,我可会狠狠敲你的头!”
说完,拍拍沉默的百星的肩膀,欢快道:“像你这么嫩的小仙君可是仙神界未来的希望,为师当然放心不下你一人留在仙神界啦,所以莫担心,不会有事的!为师走了,不要太想念为师,对了,若是懈怠了修炼,可是要受罚的哦。”
幽韶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呆愣的百星才反应过来,追出去几步,朝着幽韶消失的方向喊道:“师父,早日回来!”
“知道了!”
越来越远的声音回应道。
……
北苏有了灵石之后连路程都变得轻松起来,先是掏了银子坐了马车,而后在花灵界更是豪掷五百灵石一路乘坐云舟飞到了传送阵下,大大地解放了她可怜的双腿。
扶摇载着她上去,她愉悦地下了扶摇,给扶摇喂了两颗灵石。这灵石一喂,哪还有什么脾性古怪的扶摇,任你孤僻任性亦或温和友好都变成欢送客人的姿势了。
这仙界,说现实倒也现实得很。
北苏走向传送阵,突然见传送阵旁站着一个仙君,那仙君一侧头,便叫她看见了面容,那姣好的俊脸上竟挂着一道泪痕,星眸都微微发红。
容千叹气道:“这里人来人往,你也不怕失了形象。”
苍情抬手拭去泪珠,哽咽道:“他们可曾经历过我的苦痛?又如何能理解我思念故人的心情?”
北苏同情地摇了摇头,暗道真是有缘,又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