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蒲眼尖,他认出此刻踩在雷立身上,不断逼问的人,正是当日让他身受重伤的罪魁祸首,于是他不由分说,登时便从怀里甩出几道符咒掷了出去。
风雨雷电当中,张蒲独爱使风,当长久钻营一项事物,久而久之便也成了行家。
自从他的凌风符莫名其妙被旁人夺用后,张蒲再度下了一番苦功,为的就是今日向此人讨回来,自己曾经丢失的颜面。
三道凌风一出,整座山顶顿时狂风肆虐,直吹得弟子们东倒西歪,连眼都睁不开,更别提水池里成片的荷花,有些从根部断裂,被风卷着在空中滚搅,那么大一片叶子,顷刻便碎成千百块,继而化作狂风的一部分。
卢湛风加快手上动作,他刚给弟子们松完绑,正要去帮术临汛,没承想这时从山下杀上来许多大康暗卫,两方人马撞在一起,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瞬间遭了殃。
“别慌!跟着我冲出去!”卢湛风高声呼喝,有他在,被冲散的队伍重新凝成一股,原先势如破竹的大康暗卫们,也逐渐被逼退山顶。
看来,此处只能交给术临汛一人了。
挤满人的长廊重新变得空荡,黑暗里只有两个身影寂静地倒伏在一起,而此时此刻狂风却蹿上了天,收紧且围绕在术临汛周围。
柔软的草叶化作扎人的尖刀,可同凌风符内钻出的风刃相比,到底不过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虽然相比之前厉害了许多,然而凌风符在术临汛看来,依旧是些陈年旧招,难道当日被他破去凌风符的困阵,今日便会有所不同了吗?
就在张蒲洋洋得意的时候,收紧的凌风困阵居然忽地从中散开,灰白的风刃仿佛失去动力的老茧,“扑簌簌”直往下落,激得张蒲拧紧了眉头,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突然留意到荷花池某处,有条细细的水龙盘旋着被吸入空中。
他的目光顺着水龙不断攀升,最终正好断在了术临汛身上。
水符贴于黑刃刀尖,在其驱使下,黑刃仿佛直入敌阵的战马,所向披靡且毫无挂碍,随着狂卷的风刃被一条条荡至脱落,术临汛的身影重归清晰,他沉着冷静地应对张蒲的攻击,完全是脱胎换骨般地存在。
其实遴选日术临汛的爆发,大部分出于毫无章法的乱打,就着灵蓄的觉醒,虽然成功反杀张蒲,但对术临汛本身的打击也非常大。
在这半年,经过应院长的从旁指引和正确教导后,他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如斯,时至今日,再不是张蒲这样的人能够匹敌的了。
即使调走了厉害的先生们,可仍然无法轻松端掉这座书院。
方若寒只觉冷汗涔涔,他心里顿时起了个念头:得缠住此人,一旦叫他脱困,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上!把他困住!”在他的号令下,雷家兄弟,以及几名内应纷纷围了过去,而方若寒则是趁机重新布置起“聚灵阵”,一旦阵法被起,只要将“天渊”撕开条口子,便无后顾之忧。
术临汛早看出这几人打定的主意,他将黑刃舞得飞快,接着又将水符抛于面前,霎那间,细小的水龙成了滔天的巨浪,一道道水柱仿佛活过来一般,在荷花池上到处游曳,妄图舔舐前来进犯的敌人。
雷家兄弟人如其名,皆是钻研雷符的好手,二人的雷击符已是十分难缠,再加上辅助的捆缚符,一整个便是精准打击。
果然雷击一出,再加上张蒲重新聚起的风刃,引得术临汛周身的水龙顿时减弱许多。
眼看着方若寒的聚灵阵即将布成,术临汛也是烦了,水符被他催得“哗啦啦”直响,所有水柱突然收拢至一束,与此同时,他额前金光大盛,竟是再度强行释放灵力。
很快,黑刃焕发光彩,那水柱也由一束分作千万束,并呈尖刺状横立于黑刃背后。
双方同时存了要搞死对方的念头,因此没有犹豫,势如破竹地冲在了一起。
顷刻间,荷花池里仿佛下了一场暴雨,伴着沉闷的雷和嘈杂的风,当雨停下的时候,雷与风不知去向,只徒留荷花池面上,分散地飘着几个没了知觉的躯体。
这边厢,方若寒刚将聚灵阵布好不久,立刻就被一小股水龙给冲散了。
他没想到张蒲和雷家兄弟败得那样彻底,刚准备掏出一枚符纸进行自救,那手便被黑刃一刀斩落,跟着一双通红且愤怒的眼在他身前固定,方若寒本想反抗,但当他看到这双眼睛,没来由的心里哆嗦了一下,竟是难得地感到害怕与慌张。
“他在哪儿?还有一个被你们抓来的人,告诉我,他在哪儿?”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发问,方若寒立刻意识到,话里面的“他”,指的正是被带走的叶真。
无法抑制地想起叶真对他说的那句话:“我和你赌,你走不出这座山。”
该死,太晦气了!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儿?”显然,术临汛的耐心几乎快要枯竭。
方若寒此刻狼狈地扶住自己的断手,断口又涨又疼,不过他还是仓促回道:“我不知道,暗卫把人带走了!”
这下,耐心终于被完全磨光了,方若寒倏地开始后悔,也许他方才应该骗一骗,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保住自己的性命。
然而,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下一刻,他被人揪着头发,一路拖至躺倒的屈理和林用身边——尸体被风吹的倒伏在地,冲着来人方向空洞洞地睁着眼。
头发上的力道刚刚撤下,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瞬间断开连接,方若寒只觉万念俱灰,所有的痛苦翻江倒海地过来寻他,追得他溃不成军。
“被带去了哪里?”黑刃抵在他胸前,那个恐怖的声音再度响起,“说!”
“那儿。。。。。。”两只手臂皆没办法抬起,他只好用目光盯着某处的密林抬了一眼。
紧绷的弦突然断开,接着是被利器削去的双脚,方若寒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大业才进行到一半便中途崩殂了,身体支撑不住歪在地上,正好和死去的屈理对了个满怀。
咽下难以忍受的痛苦,他颤抖着哀求:“别杀我,我什么都肯做,我知道暗卫所有计划,山外还有军队,我可以。。。。。。”
“扑哧”,是刀尖深入心脏的声音。
“你不可以!”术临汛又往里捅了捅,“你让他伤心了,我知道,你让他伤心了!”
“。。。。。。”方若寒被这股压迫逼得张了张嘴,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睁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术临汛并未停留,他拔出黑刃连刀身也来不及揩,转身钻入显出豁口的那处密林。
黎明即将来临,天光不再晦暗不清,在一片狼藉的山顶上,长廊中央有块地方正暗自发出微弱光芒,这道光芒慢慢连成一个复杂的图案,随即从方才那枚玉珠掩埋的洞口不断吸着什么。
“轰隆隆,轰隆隆。。。”
山体逐渐发出轻微震颤,好像这山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正濒临崩塌。
与此同时,“天渊”与外界的接壤之处若隐若现,原本白茫茫一片的水雾,竟开始能够瞧见高山、草甸以及一排排驻守着的大康士兵,铺天盖地地映入眼帘。
然而,目光所及已是一片刀山火海,以应堂泉为首的先生们,此刻正拦在阵外,不让这些暗卫的铁骑踏入“天渊”半步。
在林用发现屈理的秘密后,他先是暗自探查了两个月,最终在回乡省亲的前一晚,林用找到师父柳未央,道明了一切。
这些年,书院一直被大康虎视眈眈地盯着,所以当得知屈理的内应身份后,师父们并未过多惊讶。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还是按照老计划将回乡省亲的弟子先送出去,然后速速返回,关门打狗,这样既能断了大康的念想,又能揪出书院里埋着的其他内应,险是险了些,总好过被动迎敌。
而林用,则是自告奋勇,他想把同伴给拉回来,他认为他一定可以把人给拉回来。
拉回来之后,他愿意带着屈理,给先生们一一磕头,即使跪上一年半载,遭受师兄们的白眼与谩骂,他决计要把人给拉回来!
由于提前做过布置,加上山上忽然冲下来一波弟子,阵外的大康士兵终于不堪重负,节节退败。
将这里交给柳未央和卢湛风后,应堂泉和沈玦忙不迭就要冲上山去——阵法逐渐消弭,他们需得返回山顶补齐大阵才是。
书院位置本就尴尬,其实一直坐落在大康边境,想来要不了多久大康援兵必定来袭,恐怕到时候“天渊”难以支撑。
“应老兄沈老兄!”看见两位先生,郎裕立刻扑过来,老泪纵横地求道,“快!快去救救我家徒弟,他被人抓到山顶去了!”
郎老头激动到腿软,要不是被望空和莫问看着,恐怕这个老头早和洪忍溜去山顶添乱了。
“临汛呢?”应堂泉被郎裕忽然的服软搞得手足无措,因此速速转移话题问起自家弟子来。
郎老头立刻抢答:“去救人了,湛风说他被一帮人围着,你快去救他们!”
和阵外的士兵相比,暗卫更加难缠些,听说术临汛可能有难,应堂泉心里也是一紧:“你别着急,我们这就去!”
说完,他也不等沈玦,三步并两步地蹿上山,一瞬间便消失在台阶尽头。
叶真被人扛着穿梭在密林间,他心里满满的悲戚,对此行的目的地及以后的命运漠不关心,满心满眼只有屈理最后冲向他的脸庞。
没能替屈理和林用报仇,这是最折磨他的一件事。
他想:要是死的人是我,要是他们都还活着,该有多好。
就这样,沉浸在这样无望的情绪里,叶真被人扛着来到一处空地。
这里似乎是被人临时开垦出来的一块区域,四周点着两盏烛火,火舌忽高忽低地舔舐在一人身上,那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风衣,背对而立,从身型上看似乎是位女子。
暗卫将人放在一边,接着站成一排躬身对那女子行了个礼,不等女子把头转过来,这几人主动退到一边,站成了林子里沉默的树。
叶真从地上软软地爬起来,他身上全是泥水,此刻被风一吹,只觉得透彻心扉的冷。
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女子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了,因此她嗔怪一句道:“怎么也不好好穿件衣服,要是着凉了怎么办?”说完就要解下自己的风衣。
“妈,”叶真定定叫了一声,随即低下头,“我是不是,又给你找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