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探红尘 第43章 入赤夜岸边忆往昔

谈克力舔舔干涩的嘴唇，故意把声音压的低沉：“出现是出现过，可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那魔头入魔时便暗暗发誓，定要将背叛自己的十四郎将与兰苍国师给杀掉，所以能见到他真面目的，也都离死不远了。”

兰苍国灭后，国师也突然失踪，仗着自己手里有兵，中原被这十四郎将割据瓜分，中原一度进入小国混战的状态。

然而不久之后，这些国主接连死亡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死掉的不仅是小国主一个，魔王的屠杀竟是连带着对方家族里的所有血亲，往往一屠就是满门。

什么也阻挡不了魔王的报复，甚至被他亲手点化的大妖金阁，也是非凡强悍的存在。

金阁甫一成精，便将殿中宝物一同带走，那些东西接受丰沛的灵力滋润，也于不同时期修出了真身。

这一魔一妖并身后数精怪踏遍世间所有土地，只为杀尽仇敌最后一丝血脉。

然而，依然有两个人是他找不到的，一个是国师白盈满，一个是那消失了的老乞丐。

两个造成这场因果的主谋，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

等到仇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午夜楼自流落在外的午氏后代中选出一位能力卓绝的继承人，帮助他建立了大康，并在大康界外布下了强大阵法，自此后，便突然销声匿迹，再没了消息。

当十四郎将带领的小国相互纷争之时，整个中原民不聊生，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竟催化出大量的精怪诞生，此消彼长，那是一段黑暗末法的时代。

直到大康重新建立，各地大妖盘踞一方，那个混乱的时代才步入终结，百年之后，竟是一尘不变。

势均力敌下，人与精怪勉强算作和平相处。

“后面这个魔头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金阁偏安在了赤夜关，没什么事他基本不会出来。”终于能有谈克力不知道的事存在了。

说话间，只见光秃秃的路边竖了块巨大的石碑，上头被人镌刻出“赤夜关”三枚大字。

周围皆是一片土黄，这里的地貌并没有山的存在，有且只有一座座平坦的土坡，交错相叠，蔓延千里。

就连土坡上覆盖的植被，也都是低矮的灌木，最高只到人的腰身，且疏密不均，青黄不接。

食物却很好吃，偶在路上碰着个歇脚的茶摊，里头用简陋透风的草纸，写上可点的吃食，左右不过是淋上各种浇头的面条，那面也分了好几类，不仅有粗细之分，还有长短、软硬的区分。

三人点了一碗细面，两碗粗面，面条皆要的筋道些。

坐在方桌等待片刻，三碗面条也就被端了上来，中间还有一盘盐卤鸡丝和一盘油炸花生米，配汤面恰到好处。

叶真点的浇头是土豆丁，那切成块的土豆外头是粉的，里头仍稍稍有些硬，口感非常好。

谈克力刚要给他夹自己碗里的小炖肉，就被术临汛抢先一步，这人居然鸡贼地点了两种浇头，分别是西红柿鸡蛋和炸酱，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习惯，他刚接过碗就把一半小心拨到叶真碗里。

对于美食，叶真向来是来者不拒，这会他也顾不上自己正和术临汛置着气，看着碗里堆成山的浇头，提了筷子便满足地吃起来。

他吃饭的模样很香，仿佛那碗里装着的不是简单的面食，而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看得谈克力顿时觉得自己碗里的小炖肉都不香了。

对面术临汛像是得逞般，盯着他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会，这才动起自己的筷子。

不过，人多的地方气氛却是不太好，赤夜关的百姓几乎都是精怪，三人踏过边界线之后，就再没见到过半个人影。

这里的精怪并不像外头那些，随着灵力的修炼模样愈发同人靠近，他们还都保持着本身的样貌，只是身形变大了些，又套了层衣服，说话带着赤夜关本地口音。

因此，这三个人的出现就显得格外的突兀，方才那端面的跑堂儿娃娃鱼大哥，都透过布帽下的大眼睛，不自觉地将他们三人剜了个够。

都是些不友善的目光，刺的谈克力浑身不舒服。

然而叶真只是沉浸于吃面，术临汛对此更是熟视无睹。

最后，谈克力只能如坐针毡地吃完了一碗面，完全品尝不出其中难以言喻的好味道。

吃饱了饭，特别是这顿饭还非常合胃口，人的心情便也跟着好起来，叶真终于面上带笑，和术临汛并排走在一起，两个人的话倒是不多，但各自都存了份要和好的念头，因此都凝着神寻找交谈间可以插得上嘴的话题，一来一回便逐渐喜笑颜开。

“你们就没发现，这里的人都不太友善吗？”谈克力默默走了半晌，好半天才从二人的交谈间隙中找到机会，脱口问道。

术临汛不满他的插话，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勉强应道：“同大康一样，赤夜百姓以精怪为尊，人在这里只是地位低下的奴仆，所以普通人不会，也不敢来这儿，即使是长相与人颇为相似的精怪，在赤夜也是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他说得详细，倒引起叶真的好奇。

谈克力却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差点忘记你老家就是赤夜的吧。”

没人答他，算是默许。

难怪术临汛一路轻车熟路，淡定从容地带着路，除了谈克力这个百事通，恐怕没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在他成为红尘国主前，在他被遴选为“国师”前，曾过着怎样的日子。

叶真总有种感觉，他口中的“过街老鼠”其实形容的是他自己，但又不好随意问出口，怕触动了术临汛过去不好的回忆，令他徒增烦恼。

随后，连绵的土丘被他们完全翻过，前方地势陡地转低，只见青翠的山谷间，突然奔腾出一条玉带，原来土丘与土丘之间，竟是被水冲刷出的巨大沟壑。

而依着地势，那水汇聚一处，自上而下奔泻在山谷当中，凭着上游巨大的冲刷力，到了下游便冲出一大片郁郁葱葱的三角平原来，氤氲着水气，生机勃勃。

这个季节已经不算是丰水期，可无论是水量还是流速，均是奔流不息。

沿着岸边走，有时路过狭窄的弯道，那水拍得急了，撒出的浪点都要小心躲避，稍不注意衣服就会被弄湿了一大片。

这天夜里他们找了块平坦的地面休息，伴着流水哗啦啦的淌响，捡了些柴火架在中间烤着，倒是驱赶了连日的疲累。

这一路上谈克力入睡都很快，他的灵力被人掏出来一大半，因此每当天黑下来，眼皮便不由自主开始打架，也不知道白天的那些活力都是从哪儿来的。

叶真抱着腿，举着手上的枯枝一下一下拨着火苗，半晌不见术临汛，他到底静不下心入睡，于是索性拍拍屁股走到岸边细细寻找，不一会便在一处落水险峻点看到熟悉的身影。

术临汛没有回头，可也猜到那脚步是叶真发出的，因此盯住前方的眸子微动了动。

“还不想。。。。。。睡？”叶真背着手，双脚有意无意一下下垫着，略显出不安来。

“嗯，还不困。”

“在想以前的事？”

自然而然，叶真走到他的身边，前方的水汽顿时笼罩上来，连带着鼻腔、肺里登时一片澄澈。

“往前再走二、三十里路，有一片很大的滩涂，枯水期的时候，那些精怪小孩们都会在滩涂里捡东西玩儿，丰水期，大人们便拦着孩子不让他们靠近，因为滩涂不仅会被淹没，巨浪甚至会连着数日拍打案堤，卷走一切能带走的东西。”

叶真只静静听着不说话，他觉得此刻术临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眼眸也放空着像是掺了许多情绪在里头。

“我就是在丰水期时出生的，母亲把我推上岸，隔了好几天我才被那些精怪小孩们给发现并捡回了家，”术临汛敛了眸子略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个精怪，却长得像个人。”

叶真听愣了，他没想到术临汛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精怪，诧异之余，忽然反应过来“长得像人”在赤夜意味着什么。

没有谁会愿意抚养这样一个孩子，他是怎么长大的不得而知，但其中艰辛肯定不止表面说起来那么简单。

“你一定没想到吧。。。。。。”术临汛还待自嘲，身边人突然将他紧紧抱住。

叶真安慰般地蹭了蹭他的下巴：“我也是半个精怪，人也好，精怪也好，都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叶真语气故意掺了些小小嫉妒，“你可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了。”

他这话一点不假，事到如今，术临汛的身影已经没办法从脑海里被扫清，都怪这张英俊的脸！

被他突然的表白给逗乐了，术临汛总是拿他没有办法，一天前两个人还分明僵着，到了此刻叶真竟能在他怀里说出这样的体己话来，这让他悲惨的童年又变得云淡风轻了些。

他不敢双手回搂，只用一只手在叶真后背温柔地轻拍。

“好，那我每天都坐着给你瞧一瞧。”

其实，他早已将沉重的过去轻轻放下。

消失于浪潮的父母，虐打他的精怪同伴，冷漠的赤夜，孤单的小人儿，在遇见叶真的那个刹那，都被轻轻放下了。

他甚至可以把过往的经历，平直地叙述出来，就好像这些故事是其他什么陌生人身上所发生的一样。

只是当他平静说完，叶真搂他搂得更紧了。

这拥抱一定是出于心疼，但却被术临汛解读成好朋友间的关怀，他克制自己只偷偷碰吻叶真的头发，小心地不敢透露自己的感情。

等到了深夜，二人才牵着手走回篝火边，和衣面对面躺下休息。

关系终于算是回到了初始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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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关于术临汛的父母：分别是堤岸和大潮，在某年的丰水期结合后生下了术临汛，大潮来了又走，将儿子推上岸后，就被分解淹没了。

至于为什么他是人类模样，大概因为他不是一般精怪结合所生，算是一种特殊存在吧。

不过，小时候所受的那些罪都是真的，在第一世记忆找回时会详述，这里就不赘述了，因为这时那些苦难确实被他轻轻放下了。